罗敏红一路喊着家理的名字,走向院门口。宋家理慌不择路连连后退之间,忽然脚下感觉不对,踩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董逸陶被结结实实踩着了脚,摆出“啊”的口型刚要发声,便被宋家理夹着烟的手不由分说地捂了嘴。就在罗敏红踏出院门前一秒,她连拖带拽拉着董逸陶躲进了一旁的西餐厅。
“家理,宋家理?这死丫头,大晚上的,跑哪去了……”罗敏红正东张西望嘀嘀咕咕,忽然在黑暗中差点撞上门口停的一辆摩托车。
“哎呦妈呀!”她后退两步,刚要开腔,对方摘下头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罗老师,您还没有歇息呀!”
“正准备睡呢,这么晚了,陈老师你这是……”罗敏红打量眼前的陈言笑,虽然一身风尘仆仆,但脸上的笑却似乎能将疲惫一扫而空。
作为一名退休语文老师,陈言笑说起话来什么时候都是慢条斯理文质彬彬,一口白牙和那总是挂在脸上的和气笑容便是他的标志。
“今天回老家会友,刚刚回来。”说着他转身从摩托车的后车斗里拎出一个大兜子:“刚摘的马奶葡萄,专门送来给你尝尝。”
不等罗敏红推辞,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已经落在手上。陈言笑告辞一声飞身上车,摩托车轰鸣一声,一溜烟的没了影。留下罗敏红在原地纳起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还至于大晚上专门跑过来?”
话虽这么说,但当她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水灵灵的马奶葡萄喜人的样子,便一下子把找闺女的事忘了个干净。
而此时,宋家理和董逸陶正躲在熄了灯的餐厅门后,窥探着外面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外面传来罗敏红关门进屋的声音,宋家理的拳头还依旧攥着董逸陶的衣襟迟迟不放。
黑暗中,一点火光蠢蠢欲动。那是宋家理手中即将燃尽的烟。除此之外,只有从窗户射进来的月光,让近在咫尺的二人勉强看清彼此的脸。此时,董逸陶脸上的表情比宋家理更加惊慌。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紧张,他整个人僵得像块石头。宋家理看他这样有点担心,心里嘀咕这家伙是不是又犯病了?但她没想过的是,深更半夜被一个凶悍的女人揪住领子壁咚在门上,就算是没病的男人也要被吓出病了。
整个西餐厅里不带一点生气,死一般寂静。两个人似乎已经尴尬得不会喘气,最后连那一点香烟的火光也渐渐熄灭。当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宋家理看到映在玻璃窗上两个人的影子,其中那个本该柔弱的影子此时却如此彪悍,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不喜欢女人。
“额…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宋家理回想在墙后无意中看到听到的那一幕,越发觉得无地自容。她无意识地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不听话地飞落在董逸陶的脸上,更是冰得他一激灵。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从窒息的尴尬中缓了过来,董逸陶跟在宋家理身后送她走出西餐厅。
她刚迈出门,忽然一个急刹车,搞得董逸陶差点撞上她的后背。
“对了,今天的事……”
“放心,我懂。”董逸陶的表情中带着不言而喻的复杂。
宋家理被董逸陶那句“我懂”说的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懂的是什么,是真懂还是装懂。
出了西餐厅一路跑步向西,路过小马洗衣房,百里香干货店,福旺家超市,在喜镇中学的路口拐个弯,一路上宋家理迎着风,将身上的烟味散了个干干净净。可脑海中却有东西结成一团瘴气,久久无法散去。
放下他的洁癖不说,灯泡下依偎的影子,门背后咫尺的距离,让她理不清的思绪像湿漉漉的头发一样在风中凌乱。
宋家理一直不相信什么超自然现象。虽然身处闭塞的喜镇,但好歹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坚信,万事皆有因,百因必有果。没有什么是科学和伦理解释不了的。时代不同了,任何人都有选择爱的自由。宋家理用了五分钟消化了那个让她震惊的事实,接下来便顺理成章地安慰自己,既然他是这种情况,那刚才自己情急之下的“壁咚”也就没什么不妥。
“嗯,没什么不妥。”宋家理自我安慰。
他不是也说“没事,我懂”嘛!
宋家理就这样单方面和董逸陶达成了内心的默契,在这个月黑风高却繁星灿烂的夜晚,两个人不情不愿却又别无选择地彼此交换了秘密。
正盘算着,脚底一拌蒜,吧唧一声,立马扑街。
原本已经洗完澡的宋家理此时带着一身臭汗和膝盖上的一块伤,蹑手蹑脚回了家。她将口袋里那个压扁的烟盒掏出来,重新塞到床垫下面。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一行大字赫然印入眼帘。她看了看膝盖上的伤,此时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看来,烟早晚还是要戒的。
喜镇的早上没有早高峰,也没有起床气。经过一夜山林的净化,大地的加持,空气变得不含杂质,吸上一口,清爽醒脑,燃起一天的精气神。
天不亮罗敏红就睡不着了,摩拳擦掌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她现在虽然是闲来无事的退休人员,但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百无一用,那颗发挥余热管东管西的心蠢蠢欲动。
罗敏红挥着扫帚在院子里大刀阔斧地开辟出一条一尘不染的路。最近罗敏红扫院子的路径有延长拓宽的趋势,扫帚的尽头能一直延伸到董逸陶的西餐厅门口。
但时候尚早,西餐厅不是早点摊,门上高悬“未营业”三个中国字。
罗敏红杵着扫帚在门口站了一会,回想前几天这里门庭若市的情景,她恨不得化身门神,就这么守着。凭她多年阅历练就的火眼金睛,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来者何人,又有哪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消三两个回合,便可将那些妄想吃唐僧肉的小妖精们挡在门外。
正想着,一辆白色比亚迪停在餐厅门口,婷子从驾驶座开门下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三两步跑到西餐厅门口。袋子上结着水气,一看就是装着热乎的东西。婷子将袋子挂在西餐厅大门的把手上,刚要转身离开,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罗敏红吓了一跳。
“呦,罗姨,早啊!”
罗敏红点头应和,眼珠一扫瞬间捕捉到一些端倪。婷子虽然和往日一样,一身上班装束,但嘴唇比平时红一点,眼睛比平时亮一点,头发比平时规整,身板比平时挺拔。
“婷子,一大早的不上班,找董老板有事啊?”
“也没有……我就是顺路……给他送个早点。”婷子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摆弄头发:“罗姨,我上班晚了,先走了啊!”
说完她哒哒哒地跑回车里,比亚迪一溜烟消失在巷尾。
罗敏红看着婷子扬尘而去的方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走向挂在门把上的袋子。
袋子里装着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和一张字迹娟秀的字条:小董哥,上次说让你帮我指点厨艺。这是我亲手做的,带给你品尝。落款婷子,笑脸。
罗敏红从字条里抬起头来,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将字条一把攥成团,取出鸡蛋灌饼,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哼着歌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