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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孟舟贺萳书名

贺萳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而白郁宁生气,他毕竟经历过,知道她这气会怎么生,目的是什么,应对起来还算简单。可祁孟舟那边,他却连该怎么去哄都不知道,从来不生气的人,冷不丁真的来一下,真的是让他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祁孟舟…

主角:祁孟舟贺萳   更新:2022-11-15 18: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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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祁孟舟贺萳的其他类型小说《祁孟舟贺萳书名》,由网络作家“贺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而白郁宁生气,他毕竟经历过,知道她这气会怎么生,目的是什么,应对起来还算简单。可祁孟舟那边,他却连该怎么去哄都不知道,从来不生气的人,冷不丁真的来一下,真的是让他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祁孟舟…

《祁孟舟贺萳书名》精彩片段

白郁宁心里莫名一跳,虽然这称呼没有哪里不对,他们也已经被赐婚了,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可听见他开口的时候,她仍旧觉得有些慌乱。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拦住了贺萳的去路:“贺大哥……你不要和我这么生分……你知道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不要这么和我说话。”

她的眼神殷切又诚恳,看起来无辜极了。

可贺萳却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她是忘了吗?是她先提起身份的,还试图用这个身份来压制胁迫自己。

他不过是如她所愿而已。

“……公主不是还要为自己的婢女讨回公道吗?臣就不打扰了。”

他抬手一礼,随即绕过白郁宁,大踏步走了。

白郁宁似乎又喊了他两声,但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毕竟白郁宁那个人还是很傲气的,他刚才话说的不算客气,对方应该会生一段日子的气才对。

这世上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祁孟舟,被欺负了也不会真的恼……

他心脏忽地一滞,眼底慢慢涌上来愁苦,他忘了,现在祁孟舟也在生气,而且,还是头一回生气。

而白郁宁生气,他毕竟经历过,知道她这气会怎么生,目的是什么,应对起来还算简单。

可祁孟舟那边,他却连该怎么去哄都不知道,从来不生气的人,冷不丁真的来一下,真的是让他尝到了束手无策的滋味。

祁孟舟…


溪兰苑虽然偏僻,可却是侯府最大的院子,当初为了安置下那么多人,也为了方便管束,是将几座院子打通了合在一起的。

因而姨娘们一走,这里就变得十分冷清空旷,贺萳怕祁孟舟不喜欢,就调了不少丫头过去。

旁的条件没有,只有一个,老实本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

可就算这样,溪兰苑也算不得热闹,因为祁孟舟比起以往也更加不愿意出门了,这些日子,她别说院门,甚至连屋门都没出去过。

贺萳头疼的叹了口气,靠在溪兰苑大门上,却迟迟没有进去。

他想着长公主的那句清倌,越想越觉得心里揪扯的厉害,很想给当初那个说了那些混账话的自己几巴掌。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没办法改变,他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让祁孟舟高兴起来,至少不要再纠结在那些过去里。

他……他会对她好的。

他保证。

“爷?真是您,您这怎么也不进去?”

寒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将贺萳的思绪从神游里拉扯了回来,他扫了一眼这个没眼力见的长随,本想斥责他一句多管闲事,可却一眼看见了寒江身后的太医。

他一愣,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太医来是?”

大约是看出来了他有些紧张,寒江连忙摆手:“就是寻常看诊,咱们祁姨娘毕竟才遭了罪,总得多小小心些。”

贺萳松了口气,虽然仍旧觉得祁孟舟不想见他,却还是硬着头皮抬脚进了屋子,当着外人的面,祁孟舟总不至于把他撵出去吧?

嗯,应该不会,她不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

贺萳安抚了自己一句,神态慢慢坦然自在起来,可推门的时候还是顿了顿,犹豫片刻,姿势由推变成了敲。

没多久里头响起了脚步声,贺萳的视线就粘在了门上,他想,祁孟舟看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呢?

要是她立刻又把门关上……自己还要不要再进去?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蹦出来一堆,却不等他理清楚,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彩雀惊喜的脸出现在门口:“爷来了?快请进。”

原来不是祁孟舟。

贺萳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

但这莫名的情绪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脑后,他抬脚进了屋子,一侧头就看见祁孟舟坐在床前绣什么东西。

她应该是听见了彩雀的话,却并没有看过来,果然是还不太想见他。

虽然结果自己猜到了,可贺萳还是有些不高兴,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却不好说,他扭头咳了一声,见祁孟舟还是纹丝不动,咳嗽声就越来越大。

“……爷可是着了凉?”

虽然有人开口了,却是寒江。

贺萳脸沉下去,扫了他一眼,眼睛里写满了你好多管闲事,连语气都硬邦邦的:“没事。”

寒江颇有些莫名其妙,可毕竟贺萳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前阵子虽然受了伤,眼下也快好了,他也就没把这两声咳嗽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彩雀:“太医来给祁姨娘诊个平安脉。”

彩雀点点头,眼底忧虑一闪而过,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祁孟舟终于扭头看过来,她随手放下手里的绣品,扶着桌子坐起来,慢慢朝贺萳行了个礼:“侯爷……大人安好。”

贺萳想去扶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太医没察觉到他纠结的心理,听见祁孟舟的话连忙拱手:“不敢不敢,如夫人请伸手。”

两人在桌旁坐下来,压低声音说话,问的也不过是寻常话,饮食如何,睡眠如何等等。

贺萳撑着一张冷脸,离得不远不近的,竖起耳朵听的认真。

大约是并没有什么问题,太医很快就点了点头,说安胎药的方子不用换,继续吃。

贺萳紧绷的脸色也就跟着放松了些,见他没什么要嘱咐的,就喊了寒江进来,先给赏,再把人送回去。

这期间祁孟舟已经重新拿起了绣品,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活。

贺萳有心和她说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靠近一些,垂眼看祁孟舟手里的绣品。

他知道祁孟舟的绣工不错,却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不知道原来绣活做起来这么费劲,慢不说,手还会一直抖。

“……你要是缺什么,府里也有绣娘。”

祁孟舟手一颤,针尖直直的戳进了指头里,她虽然没吭声,贺萳还是看见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让祁孟舟分了心所以才会扎手,还是刺绣这东西,本身就很危险。

他只是下意识的蹲了下来,想去抓祁孟舟的手,却被对方十分轻易的躲开了。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活像扎得人不是她。

贺萳心里有些憋闷:“……你要是闲,找人来给你说书唱曲儿,别做这个了。”

他伸手去拿那绣品,却见祁孟舟两只手都捂在了上头,一幅保护的姿态。

他眉头顿时一拧,这些天虽然因为做错事他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脾气,在祁孟舟面前做小伏低,可不代表他的脾性就改了。

眼见祁孟舟这么不配合,他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我想自己给他绣双鞋。”

祁孟舟忽然开口,语气还是很平和,只是带了些冷淡,却瞬间噎住了贺萳的话头,也浇灭了他心头刚窜起来的那一点火星。

想给自己的孩子做双鞋子,这种理由,谁能反驳呢?

就连长公主那样的身份,也曾亲历亲为给他做过衣衫鞋袜的,兴许做的不好,可到底是一片慈母之心,谁能拒绝呢?

兴许这世上当真有人能不为所动,可贺萳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他苦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视线却落在那绣品上。

他这才看出来,那花样是个虎头,布料她还选了大红色,估计是觉得男孩女孩都能穿。

“……才两个月,时间还很多,不着急。”

你小心些,别再扎着了。

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祁孟舟自然也听不到,她只是见贺萳消停下来,就又低下头,认认真真的去绣那个虎头。

虽然祁孟舟没怎么说话,周身也充满了旁人勿近的气息,可毕竟没有开口撵人。

短暂的犹豫过后,贺萳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察觉,隔得不远不近的坐了下来,他犹豫了很久,还是低低开了口:“当初……”

祁孟舟手一颤,贺萳意识到是自己忽然开口惊到了她,有些尴尬的住了口,可这些话迟早都是要说的,与其等会再提,再吓祁孟舟一次,倒不如现在就一口气说完。

他掩饰性的咳了一声:“当初是我误会了你,我不知道你进府的时候还是个清倌,上次让你去做那样的事……抱歉,祁孟舟,我……”

祁孟舟扭头看过来,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其他的神情,倒是仍旧很平静,像是贺萳的道歉对她来说无关紧要,这让贺萳有些尴尬。

“祁孟舟,我……”

祁孟舟摇了摇头:“侯爷不用说这些话,我担不起……”

虽然她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可这话听在贺萳耳朵里,却仍旧宛如一把刀,狠狠扎了他一下。

他下意识站了起来,朝祁孟舟走近了一些:“我是真心的……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你这么在意,我真的……很抱歉。”

祁孟舟垂下头看着手里只绣了一点点的虎头,贺萳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其实她是有些意外的,要说一点感受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至少她是真的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会低头。

可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吃了那么多亏,总该长点心了。

如果说以前因为看见他待白郁宁的好,心里曾经生出过一点期待,也曾幻想过有一天,这人也会对自己和颜悦色,那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就彻底把她的期待打破了。

不仅如此,还重新教会了她做人和现实。

她不是白郁宁,没有对方的出身和教养,自然也得不到贺萳的尊重和爱护。

她其实从开始,就该把这个男人当成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恩客,但这个觉悟来的太晚了。

她只好不说话,垂着头继续去绣手里的虎头。

然而这副反应显然并不是贺萳想要的,他干脆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来,强迫祁孟舟和他对视。

“你是不是不信我?”

贺萳这么问了一句。

祁孟舟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贺萳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难道非要她说一句没关系吗?

可这种事要怎么没关系?她又不是块没心的木头。

她抬眼看着贺萳:“侯爷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吗?”

这是在委婉的撵人,贺萳心里很不痛快,道歉没得到回应就算了,还要被撵走,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站起来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心里烦躁的厉害,可祁孟舟却根本不理他。

于是他音调不自觉高了:“祁孟舟,你……”

祁孟舟捂住了肚子,她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可却因此让贺萳闭了嘴,他似乎终于想起来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他发脾气,于是沉默半晌,他的语气再次软和了下去:“怎样你才信?”

他说完话,抬头看过来,眼睛里带着祁孟舟以往没瞧见过的神情,她有瞬间的恍惚,回神的时候才认出来,那是期待。

贺萳竟然在期待她的回答。

可祁孟舟不愿意开口,她信贺萳的那句抱歉,看他这副样子,也相信他可能真的后悔了,但这都不是关键。

她短暂的沉默片刻,轻轻地开了口——

“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是清倌,还会不会让我去勾引冯不印?”

话出口的瞬间,祁孟舟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很剧烈地跳起来,可却并不是因为紧张,因为她是能猜到答案的。

可她还是问了出来。

然后,她就看着贺萳那双眼睛,看着里面的期待慢慢褪去,变成了苦涩和无奈,以及浓郁的纠结。

男人迟迟没有开口,可这何尝不是一个答案呢。



贺萳,终究是贺萳,哪怕他现在这么急切的想要解开误会,想要让她放下怨恨。

但可笑的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误会。

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他当初说的那些话,旁人都是良家子,只有她出身青楼。

和她是不是清倌没关系,只要她出身青楼。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点点缓慢下去,如同即将在烈日映照下慢慢干涸的鱼。

贺萳这歉道的,真是让人心如刀绞。

可她还是扯了扯嘴角:“侯爷,请回吧。”

贺萳像是没听见,仍旧蹲在她面前,不动也不说话。

祁孟舟叹了口气:“侯爷,如果当初在你开口的时候,我就一头撞死,你要怎么救人?”

贺萳再次语塞,他要怎么救人呢?大约也只能冒险了。

因为没有别人会答应这种事。

他心脏沉下去,他明白了祁孟舟的意思,其实他不是不能冒险的,却因为祁孟舟在,所以他放弃了,他选择了牺牲一个,去救别人,现在还要这个牺牲者放下芥蒂。

何其无耻。

“侯爷,回去吧。”

祁孟舟又开口了,但贺萳这次没有再纠缠,他站起来深深的看了祁孟舟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出了门。

直到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祁孟舟才抬头看了一眼门外,脸上的平静慢慢龟裂,她露出一抹苦笑来。

好在并没有人进来,也就没看得见她这平静撑的有多辛苦。

暮色四合,消失了一下午的彩雀终于露了面,她大概有些心虚,看见祁孟舟目光躲闪了一下,见祁孟舟并没有理会她,这才笑嘻嘻的凑过去:“姨娘,还绣呢?该休息一下了,不然咱们的小主子也该心疼了。”

她说着探头看了一眼,却只见那不大的虎头只绣了一小半,这可不是祁孟舟以往的速度——难道因为是孩子的东西,所以格外细致?

祁孟舟听话的放下了手里的绣活,侧头打量了彩雀一眼,瞧见她头上一朵珠花十分陌生,就知道她这一下午去了哪,却并不想追问。

“姨娘饿不饿?奴婢去做些点心来吧。”

她说着就要跑,却是刚出门就迎面遇见一个眼生的丫头提着食盒进来:“彩雀姐姐安好,大厨房里炖了补汤,特意送来给祁姨娘尝尝的。”

彩雀到现在还没习惯这种待遇,忍不住露出惊喜来:“多谢你。给我吧。”

丫头却转身躲开了:“这种粗活哪能让姐姐来做,我给送进去吧,也好给祁姨娘请个安,表表孝心。”

彩雀没多想,毕竟这种事在这富贵人家是常见的,她心里生出点隐蔽的欢喜来,仿佛是看见了祁孟舟以后在这侯府里站稳脚跟的样子,她不自觉笑了,态度也热情了许多:“那你就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彩雀笑嘻嘻道:“姨娘,你说巧不巧,刚说要去做点东西来吃,大厨房就送了补汤过来,喝点吗?”

祁孟舟仰起头,抬手轻轻揉了下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这活儿没做多久,就觉得身上疲惫的厉害。

她将绣品搁在了桌子上:“我倒是不饿。”

“奴婢问祁姨娘好,姨娘喝一些吧,大师傅可是吊了好久,奴婢隔得远远的都闻见了香味。”

那丫头一开口,祁孟舟才察觉到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闻言朝她看了一眼:“瞧着你眼生。”

丫头笑了一声:“奴婢是大厨房的,平日里烟熏火燎的,不好往后头来,污了主子们的眼,今天是厨房缺人,没办法才将奴婢派过来。”

祁孟舟点点头,虽然这丫头说了一堆,却连个名字都没报上来,她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丫头真的故意隐瞒,却也没有计较。

“你们有心了。”

她看了看彩雀,彩雀会意,摸出一小块碎银子要赏,那丫头受宠若惊的接了,然后殷勤的开了食盒。

浓郁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彩雀深吸一口,情不自禁的赞叹了一声:“真的好香啊,姨娘,喝一点吧。”

她盛了汤出来,放在桌边。

祁孟舟也就没再推辞,反正她现在多吃些总是没坏处的。

只是那丫头得了赏钱竟然也还没走,仍旧戳在旁边看着他们,让祁孟舟有些不舒服:“你还有事?”

丫头摇了摇头:“没没没……奴婢是想着这食盒要送回大厨房,还得彩雀姐姐跑一趟,倒不如奴婢等一等。”

话虽然说的不算错,可祁孟舟却总觉得她过于殷勤了,虽然因为贺萳愿意留下这个孩子,而让她在府里的处境好了些,可毕竟很快这侯府就要有喜事了,对方还是公主,这么殷勤,实在是没必要。

她看了一眼那碗汤,有些不大想喝。

“不过几步路,就不必麻烦你了,你回吧。”

那丫头愣了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让人觉得不舒服了,脸上有些慌乱,片刻后才行了个礼:“姨娘莫怪,这汤是侯爷嘱咐大厨房熬的,特意叮嘱了要看着您喝了才行,奴婢现在回去,交不了差,还要挨罚,求姨娘可怜可怜奴婢,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吧。”

她看着祁孟舟,脸上露出卑微和祈求来,仿佛真的很畏惧那差事没办好的处罚。

彩雀原先也觉得她有些殷勤,眼下听她这么一解释,顿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怎么赖在这里不走了,原来是侯爷的意思,怎么不早说?”

丫头没说话,低着头像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彩雀也没追问,倒是情不自禁的笑起来:“侯爷真是的,熬的这么好的汤,难道还能糟蹋了不成?非要人盯着做什么?姨娘,喝一点吧。”

祁孟舟这才重新看向那碗,贺萳吩咐的吗?

他原来也会做这种事情,这实在不像他的性格。

可她也没办法说不是,毕竟她也并不是很了解那个男人,兴许是真的担心自己会亏待这个孩子吧。

她心里叹了口气,拿着汤匙搅了搅,舀起乳白的汤汁正要往嘴里送,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谁这么着急来溪兰苑?

祁孟舟动作不由停下,扭头朝外面看过去,可眼前却多了道影子,是之前那个丫头。

她心里莫名一跳,瞬间警惕起来:“你干什么?”

对方没开口,却一改之前的谦卑,哪怕傍晚的天色有些昏暗,却仍旧将她脸上的狰狞照的清清楚楚。

那丫头一把端起了桌上的碗,抬手就要往祁孟舟嘴里灌,彩雀尖叫一声:“你住手!”

她弯着腰,头对着那丫头的肚子就冲了过去,试图借此将她撞飞,却没想到那丫头竟然有些拳脚功夫,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

彩雀猝不及防一头撞在门框上,登时就有些头晕眼花。

“姨,姨娘,快跑……”

祁孟舟自然是想跑的,可对方一直堵着她的去路,现在更是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用力挣扎起来,却只换来对方的嘲讽:“祁姨娘,奴婢劝你还是痛快点,别闹到最后,一尸两命!”

她话里满是狠厉,祁孟舟不由愣住。

是谁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这丫头刚才说,汤是贺萳让人熬的……可怎么能是他呢?

祁孟舟想不明白,也挣脱不开,却并没有想过要认命,这个孩子虽然来的不是时候,却是她盼了那么久的,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被人夺走?

这绝对不行。

她抬脚狠狠踩了下去,对方疼的闷哼一声,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端着碗要往祁孟舟嘴里灌。

她只能死死闭着嘴,却不防备下巴被人捏住,她心口一颤,颌骨像是要被人捏碎一样,疼的厉害。

在这种强度的疼痛刺激下,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张嘴,可又靠意志力死死强撑着没有松口。

“你给我张开!”

丫头也有些气急败坏,她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这么难缠,她加大力道,一幅要将手底下的颌骨捏碎的架势。

祁孟舟撑不住了,虽然十分抗拒,可唇瓣还是在外力的压迫下一点点张开。

她眼底漫上来惊惧痛苦和不甘,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

她手指四处摸索着,眼角余光瞥见了桌子上的茶壶,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摸到了。

然而丫头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借着捏着她颌骨的手将她外头狠狠一拽,近在咫尺的茶壶瞬间遥不可及。

祁孟舟心里一疼,她真的留不住这个孩子了吗?

她盼了那么久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唯一可能和自己会有怜惜的存在……就要这么没了吗


抓着她的人忽然倒飞了出去,祁孟舟一愣,有些回不过神来,可没了钳制的力道,身体却很诚实的踉跄了几下,眼看着就要以头抢地,一只结实的胳膊伸过来,揽着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

“没事吧?”

祁孟舟还没从刚才的绝望里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木然,愣愣的看了眼贺萳,才想起来自己的肚子,她抬手摸了一下,虽然因为月份小,还什么都摸不到,可砰砰乱跳的心却因此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又摸了摸嘴角,还好,没有喝进去。

她摇了摇头:“没事。”

贺萳却仍旧看着她没动弹,女人的脸色很白,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可她却这么说了,一点撒娇抱怨的意思都没有。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因为这场景很眼熟,他总觉得自己见过很多次,却想不起来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抬手碰了碰祁孟舟的脸,兴许是因为刚刚才从险境里挣脱出来,祁孟舟并没有躲。

但贺萳还是只碰了一下就收回了手,抬眼看向刚刚被自己扔出去的人。

在对方意识到今天不能得手的时候,已经试图逃跑了,但寒江和云水都守在外头,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现在人就被压着跪在外头。

只是对方很古怪的并没有露出任何心虚或者恐惧的情绪来,明明处于绝对弱势,却还抬着头看着祁孟舟冷笑。

贺萳眉头拧起来:“谁派你来的?”

丫头不肯开口,云水抽刀压在她脖子上:“想活命就说实话!”

丫头像是聋了,没有任何反应,云水正要再问,丫头忽然朝着刀撞了过去,云水察觉到端倪,迅速后退,可对方动作太快又过于突然,脖颈上仍旧开了个血窟窿。

场面一时间颇有些血腥,彩雀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这场景,顿时被吓得叫了一声。

贺萳抬手遮住祁孟舟的眼睛,可紧接着,那只手就被挪开了,祁孟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侯爷,这场面吓不到我。”

贺萳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祁孟舟是和他一起被追杀过的,自己昏迷的时候,还是她拉着自己,从尸体堆里逃出去的。

她的确不会害怕这种场面,也或者曾经是害怕的,只是没人体贴她的害怕,她也就只能慢慢适应了。

贺萳说不出话来,只好尴尬的搓了搓手指,将手收了回去。

云水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丫头,朝贺萳摇了摇头。

人还没彻底断气,但既然宁死都不开口,就没了救治的必要,反正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可知道归知道,贺萳仍旧觉得恼怒甚至是难堪,在他的府邸,竟然有人要谋害他的孩子。

他一改刚才在祁孟舟面前的沉静,脸色狰狞起来,语气阴沉沉道:“就算死了,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给我查!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幕后黑手抓出来!”

云水和寒江连忙答应了一声,云水转身出了院子,寒江抬脚进屋,将那些没喝完的汤收了起来,大约是要拿出去找大夫查验。

祁孟舟看着两人走远,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吵闹声,隐隐还有哭喊求饶声,这次大约会有不少人要遭殃。

她莫名想起很早很早之前,白郁宁落水的时候,那时候贺萳也很生气,也不管她们是不是无辜的,就全都问了罪,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物是人非,可原来作为事件起源,感觉也并没有多好。

她抬手摸了摸肚子,垂眼看着地上还残留的血迹,后知后觉的颤抖起来,她还是怕的。

不是怕这个死人,而是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差一点,就要离开自己了。

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贺萳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来:“没事了……回屋子里去吧。”

祁孟舟感受着他掌心那略有些烫人的温度,沉默了很久还是没有挣脱。

不管怎么说,他救了孩子和自己。

“谢谢。”

她这句谢说的很诚恳,可惜听在贺萳耳朵里,就满是疏离和冷淡了,他甚至宁愿祁孟舟指责他不够尽心,在自己的家里,还能让人找到空子下手。

可他也清楚,祁孟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我应该做的。”

末了,他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半抱着祁孟舟,把她送到床榻边上,让人出去再请太医来看看,毕竟是受了惊吓,还是要小心些的。

侯府的邀请太医不敢怠慢,没多久就到了,细细给祁孟舟诊了脉,神情略有些严肃。

太医:“孩子还好,只是这安胎药的方子怕是要换一换,还请如夫人按时喝,一日三次都不要落下。”

祁孟舟道了谢,寒江将大夫送了出去。

两人一走,气氛就有些尴尬,贺萳呆坐了很久,还是站了起来:“你睡吧。”

祁孟舟点点头,翻身上了床,正想去扯床帐子,一只手就先她一步伸了过去,然后藕荷色的薄纱就垂了下来,慢慢将贺萳挺拔的身影挡在了外头。

可却迟迟没有响起脚步声。

祁孟舟撩开被子盖住自己,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那层薄薄的布料上,那上面投映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影子,是贺萳的。

他还站在外头……是在做什么呢?

祁孟舟有些出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那天小山村里和贺萳亲热的那天,一会儿又是那个丫头狰狞的脸色……

她脑袋慢慢疼起来,一声闷哼就在嘴边,外头却忽然闹了起来,不是和之前似的,下人在喊冤的那种吵闹,而是真正的哭喊和惊叫,像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她心里一跳,睡意瞬间飞了。

外头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寒江几乎是小跑着进得门,大约是消息的确很不好,他虽然进了屋子却没开口,贺萳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脚走了出去。

两人在院子里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贺萳那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都死了?”

寒江艰难地点了点头:“是,本来关押起来,打算分开审问的,谁想到晚上去提人的时候,就全都没气了。”



虽然不清楚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贺萳忽然的安静还是让她有些不安,她犹豫很久,还是撩开了帐子。

夏日降至,即便是晚上,屋子里外也并不觉得冷,故而窗户是开着的,她一抬眼就看见那主仆两人,一站一跪的戳在院子里,脸色都难看的厉害。

她心口一颤,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下手的人好像很棘手,棘手到贺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会继续查下去吗?

她一时间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情感上她是对贺萳有那么点期待的,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的孩子,他应该做到一点父亲的责任。

可理智却总是在唱反调,嘲讽的告诉她,她不是白郁宁,贺萳没有理由会大张旗鼓的闹腾。

她靠在床头上,看着院子里的人发呆,思维从混乱变得清晰,如果贺萳不肯继续查下去,那么她……

“在想什么?”

贺萳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打断了祁孟舟的思绪,她微微一怔,这才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外头寒江也已经不见了影子。

她没有拐弯抹角,抬眼直视着贺萳:“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贺萳大约是从没见过她如此犀利的眼神,竟然下意识扭头躲闪了一下:“还没,人证都死了,要查证还要些时间。”

这话听起来真像是敷衍。

祁孟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垂下眼睛,很想问一句这个时间是多久,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查得到。

可等她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却只有淡淡的几个字:“侯爷请回吧。”

贺萳闻言沉默下去,他这些日子沉默的时候格外多,虽然以前在这里的时候,话也并不多,可和现在的样子还是有些区别的。

以前是不想理会她,和她无话可说;现在却是肉眼可见的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就只好闭嘴。

“今天发生了这种事,你一个人……”

祁孟舟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就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可以。”

贺萳未尽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他僵持片刻还是抬脚走了,只是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明天溪兰苑就不用从大厨房要菜了,我会调人过来给你建个小厨房……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大约是先入为主,连这样的话听起来都像是不会再查的暗示。

祁孟舟忽然有些冲动,她看着贺萳的背影:“侯爷,你会找到下手的人吗?”

贺萳略有些诧异的看过来:“当然,侯府容不下……”

他话音突兀的一顿,他想说侯府容不下这么恶毒的人,可一想到下手的人可能是谁,那句话就噎在了喉咙里。

好在祁孟舟并没有追问,她只是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以为侯爷在溪兰苑建个小厨房,是打算一直让我躲着。”

贺萳大概是听出了这话里的嘲讽味道,眉头拧了起来,目光沉沉的朝祁孟舟看过来,却许久都没说话。

祁孟舟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忽然间糟糕了起来,茫然又困惑的看着他,手却慢慢抓紧了身上的薄被子,但声音还是平静的:“先谢过侯爷了。”

贺萳沉默许久,才语调沉沉的开了口:“不必。”

他看着仍旧靠在床头的祁孟舟,迟疑许久,腿还是没能迈出去,他又走了回来,一步步朝床榻靠近。

烛光下,他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最后囫囵的罩住了祁孟舟。

“祁孟舟,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句话既像是承诺,又像是剖白,虽然听起来只是平常,可因为对象是祁孟舟,所以贺萳仍旧有股莫名的不自在。

虽然祁孟舟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贺萳无话可说了,却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于是祁孟舟再次开了口:“夜深了,侯爷回吧。”

又一次被撵了。

可贺萳心里那股不想走的念头反而更强烈了些,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却决定强人所难一次。

“我今天……想留下来。”

祁孟舟一颤,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隐隐还有几分警惕。

这一瞬间,贺萳觉得祁孟舟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通过他看见了某些不太好的人的影子。

就像她曾经在白郁宁身上看见过孙姨娘的影子一样。

他后退一步,试图借此让祁孟舟放松一些,然而对方只是迅速扫了他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然后就开始去解衣裳的扣子。

贺萳一时愣住,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了她的手:“你干什么?”

祁孟舟也没挣扎,倒是笑了一声:“侯爷不是想让我伺候吗?”

贺萳目光沉下去,祁孟舟有孕在身,他怎么会让她伺候?

她这句话分明是在骂他禽兽!

贺萳虽不是生在皇室,可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活到现在,二十多年来,从来都是众星拱月,从不知道什么叫低头。

可这些日子里以来,他因着自责曾经口不择言,又惦记着祁孟舟有孕,对她算是百般迁就,已经拿出了自己几辈子的耐性,眼下却还要被嘲讽被羞辱……

即便明知道不该,可情绪还是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控制不住的低吼起来:“祁孟舟,我已经在弥补了,你还要阴阳怪气到什么时候?!”

祁孟舟一愣,似乎被这句话问住了,她睫毛微微一颤,有些茫然的看过来:“侯爷是生气了?我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她这次是真的很茫然:“我要靠你护着,才能生下这个孩子,并没想过要惹怒你。”

这话说过的十分现实,现实的好像她肚子里的孩子,和贺萳没有关系一样,好像他的护持是在施恩一样。

他蓦地想起曾经留宿这里的样子,除了做那种事,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可回忆。

祁孟舟不是在讽刺他,单纯的只是习惯而已。

贺萳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什么火气和憋屈都没了,他松了手,却仍旧看见那纤细的手腕被自己捏的红肿了起来。

这让他越发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慢慢地后退了两步:“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可看着祁孟舟那垂着的头,又觉得解释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沉默半晌,他还是抬手指了指外头:“我睡外面的软榻。”

贺萳这一宿睡得很不安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早上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他捂着头闷哼一声,视线却下意识的看向屋子里。

外头天色还暗,显然时辰还早,祁孟舟应该没醒,他心里一动,忍着头疼爬了起来。

借着窗户照进来的模糊光亮,他看见床上果然还是躺着人的,对方呼吸轻缓,显然还在酣睡中。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垂眼看她,不知道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他产生了错觉,总觉得祁孟舟似乎比以往瘦了些。

他想碰一碰祁孟舟的脸,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又怕手下没轻没重,把人吵醒。

他沉着脸很纠结,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还是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朝祁孟舟探了过去。

触感一如既往,也或许是粗糙了一些,毕竟怀孕的女人,皮肤都会变差的,可这种温热的触感,还是让人十分流连忘返,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忽视一个并不让人高兴的现实,祁孟舟真的瘦了,脸颊都有些凹了进去。

虽然从巡游那次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恢复,可现在的确是更瘦了些。

难道怀孕的人都会瘦吗?

他毕竟是头一回有孩子,对此毫无经验,心里颇有些茫然。

可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手上忽然一疼,他闷哼一声,被惊得从思绪里回神,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祁孟舟醒了,正咬着他的手。

“……你干什么?”

祁孟舟一愣,像是没想到会是他,迟钝片刻才松开嘴:“侯爷?”

贺萳收回手,虽然看不清楚伤口什么情况,但八成是被咬破了,下嘴倒是挺狠。

“还能是谁?”

他叹了口气,却因为这句话有瞬间的恍惚,好像以前他也说过这种话,然后祁孟舟就会来给他开门,露出在烛光下格外柔和艳丽的脸庞来。

可现在——她只是坐了起来,甚至还借着这个动作往后挪了挪,扯过被子完整的盖住了她自己。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抱歉。”

祁孟舟开口,话音一落才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她一愣:“侯爷,是不是破了?”

她摸索着要下地,贺萳伸手拦了一下:“是不是要点灯?我去吧。”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可祁孟舟还是摇了摇头:“不劳烦侯爷了,火折子在哪,你也不知道……”

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点豆大的火苗,虽然不甚明亮,却仍旧将周遭映衬的清晰起来。

祁孟舟闭了嘴,心里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贺萳能找到火折子。

贺萳也没解释,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知道的,只隐约想着好像什么时候见过旁人拿,就记在了脑子里。

他点燃了蜡烛,回头的时候祁孟舟已经披着衣服下了地,蹲在矮柜面前找东西,没多久翻出一个木盒子来,打开里面都是伤药。



我不知道是你……”

她又解释了一句,可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诚意,所以说着说着她就闭了嘴。

她是知道贺萳睡在外间的,可在惊醒的瞬间还是连问都没问一句就下了嘴,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贺萳其实也想过她是不是在借机泄愤,可如果真是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是早就受够了祁孟舟这样的态度。

“不怪你。”

祁孟舟眼神晦涩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抓着他的手清理了血迹,然后撒了药粉,又去裁剪白布。

贺萳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心里忽然一动:“解气吗?”

祁孟舟大约没听清,也或者听清了,却觉得这不像是他说出来的话,所以心存怀疑。

总之她抬头看过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什么?”

贺萳撸起袖子来:“不解气再给你咬一口。”

这次是真的很清楚了,清楚的祁孟舟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她收回了手:“侯爷……是什么意思?”

“我在为之前的事和你道歉。”

贺萳话说的干脆坦然,可心情却远不像面上那么淡定,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祁孟舟,试图从她的表情变化里窥探到她的想法。

然而祁孟舟短暂的惊讶过后,脸色就变得很平静起来:“侯爷不要说笑了。”

她低下头,拿着剪好的白布将他伤口一点点的包扎起来。

这反应却让贺萳心里很是憋闷:“祁孟舟,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信我对不对?”

祁孟舟反而更奇怪他为什么要三番四次说这种话,如果说最开始那次,是因为不知道她当初进府的时候是清白的,心里受到了冲击,所以才口不择言。

那现在呢?

他应该回过神来了才对,应该很清楚,有过两个男人,和有过许多男人,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那是骗他的。

但她之前解释过一次了,这次她不打算再说那些话,再侮辱自己一次,所以她闭上了嘴。

可贺萳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很迫切的想要改变眼下这个状态,想让事情回到它原本该有的轨道上去。

“祁孟舟,你说话。”

祁孟舟叹气,她想如果自己坚持不开口,贺萳大约又要生气了,然后再口不择言,再来道歉……想想就觉得好无聊。

算了,说吧,反正她不信的确是有理由的。

她抬眼看过去,眼神已经从无奈变得冷静起来,带着一点点审视:“侯爷与其问我为何不信,不如先告诉我,对孩子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贺萳愣住,祁孟舟却看着他笑起来:“我昨天看见你和寒江在外头说话,你那副样子……总不会是什么都没查到吧?”

贺萳一噎,有短暂的语塞,他的确有所收获,可要怎么告诉祁孟舟呢?要怎么告诉她容不下这个侯府长子或者长女的人,是孩子的亲祖母?


他的沉默像是在拒绝,祁孟舟没等到答案也没纠缠,只是笑了笑,伸手指着自己凌乱的床榻:“侯爷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再去睡了。”

这也算是个台阶了,她没再等,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人拉住了,她扭头看过去,就见贺萳神情晦涩的看着自己。

“你真的想知道?”

这话说的……

祁孟舟脸色逐渐复杂起来,贺萳这么问是真的打算告诉她呢,还是想找个人来糊弄她?

可她仍旧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

她其实想过有谁会做这种事,可思来想去,这么看不得她生下孩子的也只剩了侯府里还留着的那两个姨娘,和白郁宁。

可姨娘们不管曾经还是现在,都没本事做这种事情,所以也就只剩了……

“是我母亲。”

贺萳说话的时候,略有些难堪的扭开了头。

可祁孟舟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她的思维还停留在白郁宁身上,冷不丁听见他说的那个人,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第一反应,甚至是贺萳为了维护白郁宁,不惜将自己的母亲拉出来顶罪。

但她很快就想起来,贺萳不是这样的人,他再喜欢白郁宁,也不会把谋害亲孙的罪名扣在自己生母头上。

所以,贺萳这话八成是真的。

祁孟舟惊住了,一时间除了心口的冷,竟没了别的感受,她很想问问贺萳这是为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迟迟没能开口。

她怕自己真的问出来了,贺萳的回答会让她承受不住。

倘若长公主容不下这个孩子,是因为她的出身,这让她要如何自处?

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娃娃,怨恨的盯着她……

身体忽然被紧紧抱住,几乎透体的寒意也被那温热的胸膛驱散,哪怕祁孟舟心里仍旧对贺萳存着抗拒,可这一刻,这个怀抱还是让她有一瞬间产生了心安的错觉。

“不是这个原因,别多想。”

贺萳声音很轻,语气里充满了安抚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

祁孟舟努力试图保持平静,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苦笑了一声:“不是我的出身……还能是为什么?她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这本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可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她反手抓住贺萳的手,期待的看着他:“你知道的,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你能不能去和她解释一下?”

那是孩子的亲祖母,是应该疼爱这个孩子的人,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意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可贺萳却没有给她回应。

祁孟舟热切的心微微一沉,贺萳这是不愿意?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抓着贺萳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些,力道大的连贺萳这样的练家子都有些承受不住。

可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开口阻止。

他并没有要隐瞒自己过错的意思,只是一想到祁孟舟对那件事的在意,他就有些开不了口。

可让她怨恨自己,总比怪自己来的好,他缓缓吐了口气:“解释没用的,是我的……”

祁孟舟只听了前半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抬脚朝外头走,贺萳回过神来唬了一跳,连忙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侯爷贵人事多,连解释一句都不肯,可我不能就这么等着,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就这么死在长公主手里。”

贺萳被责问的有些茫然,他没有不想解释,只是这些长公主都是知道的,可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现在去慈安堂,就出不来了。”

祁孟舟却没有丝毫退缩:“既然是长公主要动手,我迟早都躲不过的,倒不如去说个明白。”

说不定还能挣一条生路。

若是当真无路可走,她也不能让害死她孩子的凶手逍遥法外,至少她要让那位高高在上,尊荣无双的长公主殿下,知道疼的滋味。

她侧身绕开贺萳,伸手去开门,手腕却再次被抓住。

她用力一甩,没能将贺萳的手甩下去,自己却磕在了门框上,其实也并不疼,但两个人还是都愣了一下。

贺萳态度强硬的将她抱起来送回了床上,堵着床沿不许她下地。

祁孟舟知道论力气,自己绝对不会是贺萳的对手,想要让他让步,只能讲道理,虽然这个男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一向是不肯讲道理的。

“怎么才能让我出去?”

贺萳摇头:“怎么都不行。”

“你果然是打算一直这么关着我……要等到我生产,还是长公主的人得手?”

后面这种可能说的贺萳心脏不自觉的颤了颤,他又摇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这句话是真心的,他会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的,可就算如此,听起来也仍旧像是一句空话,惹得人想笑。

于是祁孟舟就真的笑了,但笑完她就抓住了贺萳的手,目光诚恳的看着他:“侯爷,这个孩子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不能因为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信你……你让我出去吧。”

贺萳眼神苦涩,却仍旧摇头,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因为了解,所以很笃定,祁孟舟这一去,只会将她自己送入绝境。

“……你没办法让她放弃。”

祁孟舟垂眼看着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我猜到了,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我,所以才容不下他……可以不是我的。”

贺萳怔住,祁孟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想明白,祁孟舟就又开了口;“有了这个条件,再让她相信孩子是你的,事情是不是就还有的商量?”

贺萳没回答,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祁孟舟把这个孩子看的竟然这么重……关键是如果她拿这个做条件,他的母亲,说不定真的会同意。

可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祁孟舟却仍旧从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中得到了答案,她松了口气:“你看,也不是不能谈的。”

她再次试图下地,又再次被贺萳堵了回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肯让路……

打也打不过,道理又说不通,祁孟舟终于被激起了火气:“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不许我去做……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

这句话显然十分诛心,哪怕贺萳一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生气,语调却还是不自觉高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眼底猩红,紧紧盯着祁孟舟,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若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们母子早化成灰了!”

他生气的样子,果然还是很吓人,可大约是真的对他没什么念想了,也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没了以往的高不可攀……总之祁孟舟心里,毫无畏惧。

她甚至还嘲讽的笑了一声:“现在也没差多少,也就是多活l几天而已。”

贺萳被这句话气的发抖:“没差多少?你现在去慈安堂,才是真的就多活了几天!你到时候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句话或许是实话,可——

祁孟舟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贺萳一颤,只觉浑身的火气都被这句过于绝情的话浇灭了,他从来没想过祁孟舟这么柔软的人,也能说出这么刀子似的话来。

简直像是把他推到了对立面一样。

可他也只是不想这一大一小,任何一个受到伤害而已。

祁孟舟伸手推开他:“侯爷,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但我不能,就算结果不如人意,我也得试试。”

她这次终于顺利下了地,可不过走了两步,面前就再次站了个人,贺萳一如既往的堵住了她的路。

祁孟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次没再开口,看着贺萳的目光却一点点凉下去。

两人陷入僵持,贺萳像是被这陌生的目光刺到了一样,扭开头没有看她。

可这次,并没有人退缩。

在这份死一般的寂静里,贺萳终于明白,今天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祁孟舟就不会放弃自己的念头。

他心里忍不住苦笑,亏他一直以为祁孟舟是个柔软的人,可原来她执拗起来,也是这样锋利的,不管是谁,不管前面多难,多险,都不能让她后退。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不是不肯解释,是母亲都知道,他知道这是我的孩子,也从没有怀疑过他的血脉。”

祁孟舟眼底的凉意慢慢变成了茫然:“如果她都知道……那为什么容不下他?为什么?”

她看着贺萳,想要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可男人却闭上了眼睛,虽然就算这样,他脸上的苦涩和后悔还是浓郁的让人心颤。

祁孟舟就在他这副表情里,突兀的想起来了另一个可能。

她曾经被冯不印抓走过,还被抓进了他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屋子里。

她心脏狠狠一颤,声音不自觉哑了:“是因为被绑架的事?”

贺萳的沉默就是回答,祁孟舟看着她,虽然努力克制,声音却还是颤抖起来:“你不是下了封口令吗?为什么长公主还会知道?”

这句诘问,充满了你无能的味道。

贺萳无话可说,可祁孟舟的话却没说完:“你是因为我那句和冯不印有染,所以才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没有。”

祁孟舟却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她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嘲讽的笑了一声:“当初我说我没换那副坠子你不信,现在我说别的男人碰我了……你就信了……哈,哈哈哈……贺萳,贺萳……”

贺萳从没见过这样子的祁孟舟,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将她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

“祁孟舟,我没有。”

他蹲在地上直视着床上的人,虽然仍旧只是几个毫无说服力的字眼,可大概是他神情过于认真,有些失控的祁孟舟竟然在他注视下慢慢冷静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却抬手握住了贺萳的手腕。

“我之前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走而已……”

贺萳看着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动也不敢动:“我没有因为这件事产生别的想法……祁孟舟,我没那么无耻,是我逼迫的你,我一直都记着。”

这件往事,像一道恶疮,即便不去看它,也疼的厉害,可为了孩子,祁孟舟还是血淋淋的将它剖开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贺萳:“那我们去找长公主,我可以当着她的面和冯不印对峙,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她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像极了那天在假山后头,小心翼翼问自己,能不能留个孩子的样子……

贺萳心口闷闷地疼起来,他多么想说一个好字,可是他不能。

祁孟舟并不明白,有时候真相并不是最紧要的,而人言可畏,对贺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来说才最可怖。

即便什么都没发生,可只要这件事传出去,那这个孩子,就会成为贺家的污点,就会让贺家成为笑柄。

这是长公主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目光里满是苦涩:“祁孟舟,没用的。”

他想好了要怎么和她解释,可祁孟舟却古怪的并没有追问,她只是苦笑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不信,对吗?”

她声音很轻,语气说是在问贺萳,倒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远比贺萳想的要通透,她是见惯了阴私的人,稍微一冷静就能明白,自家人信不信其实无关紧要,外头那些人才是根本。

谁会愿意相信一个女人,和土匪在屋子里呆了一天一宿,什么都没做呢?

他们会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来污蔑,来攻击……

祁孟舟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紧紧的握住祁孟舟的手,语气慢慢坚定起来:“不管是谁,我都会护住你们。”

他抬手摸了摸祁孟舟的肚子,这次没有人再来拦他,于是他终于得偿所愿。

在这份妙不可言的满足里,他抬眼和祁孟舟四目相对:“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让他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用了早饭,祁孟舟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贺萳守在床边,等她睡着了才站起来,抬脚出了门。

外头寒江和云水都已经候着了。

“爷。”

“慈安堂那边有什么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是寒江开了口:“昨天小佛堂多要了一回香烛。”

长公主早寡,一直以来也没有再招驸马,反倒是在自己院子里设了个小佛堂,说是要给早逝的贺父祈福,一年四季香烛不断,但每天每月用多少,都是定量的。

像这种多一份的情况,只有极偶尔才会出现。

上一次,仿佛还是慈安堂几个粗使仆役不小心落水淹死的时候。

贺萳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即目光坚定起来:“走吧,多要香烛,可见母亲心里不安,我合该去看看。”

他说着走却又没动弹,反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安静的溪兰苑:“留下一个,好好看着这里,除非我开口,否则旁人一律不许进。”

如果是以往的话,这守门的差事算是轻松,可昨天才有了那么一遭,于是贺萳的吩咐就变得很意味深长起来,几乎像是挑明了待会会有不少麻烦。

可两个人还是为此争抢了一下,毕竟怎么看怎么觉得,慈安堂那边的情况会更糟糕。

最后云水还是输给了寒江,只能悻悻跟在贺萳身后往慈安堂去。

清晨时分,合该是府里正忙碌的时候,各房的管事分派差事,庭院洒扫,采买进出等等,应该热热闹闹的才对。

可他们一路走过来,却安静的有些诡异,就算遇见了下人,对方也连声都不敢吭,显然是昨天忽然出了好几条人命,还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死的,有些吓到这些人了。

云水忍不住摇头,这位长公主殿下,这件事做的未免太张扬了,简直是丝毫遮掩都没有。

待会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他忍不住叹气,可等到慈安堂的时候,里头却一切正常,远远的就听见说话声,仿佛是孙嬷嬷在吩咐下人做什么,还有丫头说笑了几句。

听起来既没有面对贺萳兴师问罪的严阵以待,也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风声鹤唳,小心翼翼。

太正常了。

可就是因为这份太过正常,才显出了不对劲。

贺萳显然也这么觉得,因为他的脸色更难看了,隐约还有几分恼怒,大约是觉得被小瞧了。

云水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爷,奴才去敲门。”

贺萳没开口,目光沉沉的看慈安堂紧闭的大门。

可云水毕竟伺候他这么多年,知道他这时候不开口,就是默认的意思,也没再耽搁,快走几步抬起了手,却不等敲下去,门就自己开了。

孙嬷嬷的脸随着门缝变大而逐渐清晰起来,只是在看见云水就在门外时,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是早就猜到了一样,连语调都没有起伏:“殿下知道侯爷会来,进来吧。”

若是不知道这院子里头的,是贺萳的亲娘,云水都要以为这是鸿门宴了,他不自觉看了眼贺萳。

对方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自顾自抬脚往里走。

孙嬷嬷没有拦人,云水便也抬脚跟了进去,一进门别的没瞧见,却先看见一道眼熟的影子跪在院子里,等走近些再看,才知道那是翡烟。

她不是被送给安宁公主了吗?怎么会跪在这里?

云水愣了愣才想起来孙姨娘死了,仿佛就是被翡烟杀的,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所以才把人留了下来。

看样子是打算让人一直这么跪着,什么时候认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而那位安宁公主似乎也是来要过人的,但很显然,她没有成功。

云水心里忍不住叹气,一时颇有些物伤其类,好在他们对贺萳足够忠诚,应该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他想着,加快了脚步,打算去追贺萳,可贺萳却被人拦住了脚步,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他只是正常在走路,可在路过翡烟身边你的时候,对方刚好晕了过去,摔倒在了他身前。

贺萳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就算是曾经伺候自己的丫头,可他眼里却没有一丝怜惜,冷酷的让人心惊。

然而孙嬷嬷的平静的更让人胆颤,因为她十分平静的开了口:“泼醒。”

待会儿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来泼水,云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快点,贺萳就该进屋子了。

他顾不上再看翡烟,小跑着追了上去。

长公主正歪在罗汉床上自己和自己下棋,看起来十分悠闲,听见脚步声也没侧头,反倒手一伸,落下了一子。

屋子里很安静,于是棋子落地的那一声“啪”就有些刺耳,云水的脚步情不自禁的一顿,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

可母子两人像是一起哑巴了一样,一坐一站,谁都没有说话,云水偷偷瞄了一眼,只觉头皮发麻。

最后还是长公主先按捺不住开了口:“一宿过去,你倒是连礼数都没了,怎么?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给我添堵?”

贺萳便躬身行了一礼,长公主脸色稍缓,正要说点什么,贺萳就先开了口:“昨天那丫头,是母亲的人。”

倒是开门见山,连一点缓冲都没有。

云水心里着急,他先前学了不少审问的技巧,很清楚贺萳这么做,会弄巧成拙,毕竟他们没有一点证据,长公主要是矢口否认,她又是长辈,贺萳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公主果然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云水一愣,这长公主竟然认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他有些懵,可贺萳却毫不意外。

以长公主的骄傲,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不屑于否认。

至于灭口,只是不想有人将内情传出去,祖母谋害孙儿,怎么都是不好听的。

所以在他开口问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

可猜到了不代表他能接受,他心里仍旧觉得愤怒:“那是你的亲孙子!”

长公主却毫不示弱:“还没生出来,连条命都不算。”

贺萳眼神沉下去:“母亲非要如此?”

长公主这才正经看他,却没回答问题,反倒眯起了和贺萳如出一辙的丹凤眼:“这句话该我问你,你真要执迷不悟?”


虽然只说了寥寥几句,可母子两人心里都清楚,这话算是谈崩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贺萳抬脚就要走,却一转身就看见孙嬷嬷拦在他身后。

“让开。”

孙嬷嬷叹了口气,看看长公主,又看看贺萳,心里无奈的很。

她之前给长公主出了个下药的主意,本意是偷偷摸摸的,做出个祁孟舟自己身体不好,才没能保住孩子的假象来,不是让她做的那么明目张胆啊。

听说那丫头竟然敢往祁孟舟嘴里灌药,她当时听见都愣了。

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主子,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年岁虽然大了,这做事的方法却是一点都没委婉。

她只好努力周旋。

“侯爷,你和长公主是母子,这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贺萳拧眉:“不必说这些,母亲会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孙嬷嬷怕是也得记一功吧?”

孙嬷嬷一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长公主却冷哼了一声:“你是她一手抱大的,现在却要为了个青楼的娼妓,来为难她……”

“母亲!”贺萳低喝一声打断了长公主的话,称呼虽然是亲密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柔软,“她是我的人,母亲是在骂我吗?”

长公主一噎,气极之下反倒笑了起来:“骂你?你不该骂吗?简直是荒唐,你甚至还为了她来找你母亲兴师问罪,你……合该请家法出来教教你孝道。”

贺萳眼神一凉:“母亲若如此气不过,大可这么办,可儿子受罚不是为别的,只有一样,为父不慈。”

长公主的脸色唰的青了,贺萳哪里是在说他自己,分明是指桑骂槐,指责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你,你……”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孙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心里倒是十分庆幸之前把下人都撵了出去。

“殿下,殿下息怒,侯爷他头一回做父亲,难免护子心切,您也是这么过来的,他眼下疼爱孩子的心,和您是一样的呀。”

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看似是在劝慰长公主,可一字一句,都是在提醒贺萳,这是她的生母,难道还能害他?他眼下这所作所为,和不孝有什么区别?

贺萳听懂了,却没有给出回应。

孝道大于天,可那个孩子,那个被祁孟舟那么看重的孩子……

他这厢迟迟不开口,那边长公主却被他气的眼前发晕,孙嬷嬷几乎有些扶不住,顿时有些急了:“殿下?太医,快传太医……”



奴才去请太医……”

长公主冷笑一声:“请太医来看热闹吗?若是问起来,说我这是被你主子气的,他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云水被骂的抬不起头来。

长公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把门关上。”

云水只得讪讪听话,没敢再动弹。

贺萳神情复杂的看着长公主,迟迟没开口。

长公主没好气的看着他:“看什么看?还想再骂我?”

贺萳抿紧了嘴唇,半晌才开口:“人不能讳疾忌医……”

长公主随手抓起一把棋子朝他砸了过去:“本宫素来身体康健,哪来的疾?你这个混账是在诅咒我吗?!”

贺萳抬手挡了一下那劈头盖脸的棋子,眉头却皱了起来,长公主的脾性,是做不出来装病博可怜的事情的,刚才可能真的是被气坏了。

他心里有了点愧疚,但事情走到这里,是绝不能这么罢手的。

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他下意识想拽回来,一抬眼才发现是长公主,对方拧眉看着他:“怎么包起来了?伤了?”

贺萳想起祁孟舟那一口,又想沉默,实话是绝对不能说的,长公主本就对她有偏见,要是知道了……

他还是把手抽了回去:“不小心碰了。”

长公主皱眉:“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碰的能这么厉害?我看看你的伤。”

贺萳将手背到了身后,为了让长公主停止继续追问伤口,他再次提起了孩子的事。

“母亲,贺家百年声誉的确可贵,可因此就要牺牲孩子吗?他是我的血脉,是无辜的。”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可神情却仍旧冷静:“百年声誉,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是贺家数不清的人命拼出来的,他们哪个不是娘生爹养?旁人的孩子死的,祁孟舟的孩子就死不得?”

可自家的孩子和旁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我已经做了安排,会有人截杀土匪,遣散的姨娘也有人盯着,绝对不会有人有机会将谣言散布出去,母亲,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处理好。”

他看着长公主,见她许久不说话,眼底慢慢露出一点恳求,长公主要强,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神情也是头一回出现在他身上,看的长公主一愣,几乎要心软松口。

可她脑海里闪过老侯爷战死的样子,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咽了下去,她扭开头:“我不能冒这个险……你还会有别的孩子的,萳儿,别糊涂。”

贺萳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糊涂,可却很清楚,如果任由长公主动作,他一定会后悔。

他沉默片刻,深深的朝长公主又行了个礼:“母亲好好歇着吧,儿子告退了。”

孙嬷嬷一喜:“侯爷这是答应了?”

长公主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她自己的儿子她了解,怎么会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呢?

果然,听见孙嬷嬷的话,贺萳脸上露出点类似于自嘲的笑来,里面却又带着几分苦涩:“母亲心意已决,儿子这里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各凭本事?

孙嬷嬷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侯爷,你怎么能和殿下……”

贺萳抬了抬手,阻止了孙嬷嬷的话,语气平静又认真:“孙嬷嬷,我知道你从宫里出来,手段多的是,我和祁孟舟一起接着。”

这话听在长公主耳朵里,像极了宣战,她一瞬间怒不可遏,抬手狠狠拍在棋盘上。

本就凌乱的棋子,因为这剧烈的冲击,不安的震动起来,磕碰间的哐啷声,听的人胆战心惊。

长公主从罗汉床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贺萳:“你这是非要和我,和贺家对着干?!”

她控制不住的抬起手,微微颤抖的指向贺萳:“你这个逆子!”

这样的指责,即便是贺萳也有些吃不消,可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吭声,他不能松口,不然怎么和祁孟舟交代?

他缓缓吸了口气,挺直了腰背直视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母亲维护贺家声誉,这无可指责;可儿子护持子嗣,尽父,尽夫之责,又何错之有?”

长公主一时被问住,贺萳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孩子活着,有什么错……

她一时间颇有些难受,可有些话还是得说:“你有没有错,不是本宫说了算的,你既然执迷不悟,就去祠堂问问列祖列宗吧。”

孙嬷嬷张嘴就要劝:“殿下,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长公主一抬手:“不必说了。”

她看向贺萳:“你放心,你出来之前,不会有人动溪兰苑,等你在里头把事情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贺萳也没再继续纠缠,他甚至没有再看长公主一眼,只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儿子告退。”

他转身开了慈安堂的门,外面的日头已经彻底升了起来,门开的时候,明艳的阳光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屋子里,可没多久,那影子就迅速消失了,连一丝停顿也无。

长公主的目光一直追着对方,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收回来,她叹了口气,有些苦涩的笑了一声。

“我何尝不愿意他高兴……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事情当真被传出去,百年后我要如何去和贺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她闭上眼睛,满脸都写着疲惫。

孙嬷嬷也跟着叹气,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捡起了满地的棋子,然后悄悄退了下去。

慈安堂里气氛凝滞,离开的人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云水其实猜到了今天这一去,肯定没什么结果的,母子两人的脾气太像了,贺萳今天的举动,与其说是讨公道,倒不如说是去表态,去站队。

可惜在长公主眼里,儿子的意愿和孙子的命,合起来也比不上贺家的名声。

他在心里偷偷的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将愁绪表现出来,只能努力克制,一抬头却看见贺萳已经走远了,他连忙快步追了上去,却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人进了祠堂大门,连句话都没给他留。

这是什么意思?多久出来?好歹给句话啊……

他在这里候着?可冯不印那边他还什么都没审出来。

走的话……把主子一个人扔在里头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云水很纠结,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

长公主虽然说是让贺萳来这里问祖先,可灵位怎么能说话?不过是要他在这里受罚,一时半刻怕是出不来了。

可贺萳能在里头,他们这些人却不能就这么等着,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旁的不说,那溪兰苑肯定得守好了,不然等贺萳出来,肯定饶不了他们。

他想着抬脚急匆匆朝溪兰苑去,到了地方却没能瞧见寒江,心里顿时一跳:“臭小子跑哪里去了?爷给的差事这么不上心,活腻歪了?”

他有心去找人,却又担心一不留神,这院子里就进了不该进的人,思考片刻,他还是在门口坐了下来。

身后吱呀一声响,他一扭头就看见祁孟舟那间屋子的门开了,祁孟舟人虽然没出来,目光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里一动,连忙站起来走了过去:“祁姨娘有事只管吩咐奴才。”

可祁孟舟现在没别的吩咐,她只想知道贺萳这一去,有没有把事情解决。

“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云水被问住了,这可真是说不准,但话不能这么说。

这些日子以来,贺萳回回来,回回被撵走,昨天才在这里过了夜,这时候正是趁热打铁,好把事情彻底揭过去的好机会,说话要谨慎小心才行。

他咳了一声:“长公主的脾气,祁姨娘您多少也知道一些,事情有些难办,侯爷怕是要等一等才能抽出空来,不过您放心,他答应的事一定做得到,这溪兰苑也绝对不会再出事,奴才就在这里守着。”

祁孟舟闻言抬头看了看外头,这才朝云水道谢,可随即就摇了摇头:“倒是不用绊住你们两个人。”

云水一愣:“您是瞧见了寒江?”

祁孟舟伸手指了指溪兰苑院子里的那颗大树,云水跟着看过去,这才瞧见寒江就坐在树底下,却不是一个人,还有个眼熟的丫头也在,他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是彩雀。

这小子,什么时候和小丫头勾搭上了?

好在他并没有玩忽职守,云水也就放了心,和祁孟舟告辞走了。

可寒江却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在和彩雀谈些风花雪月,而是很仔细的询问着溪兰苑里的人,只是彩雀也说不清楚,毕竟这些下人才调过来没多久。

只是因为贺萳先前挑人的时候条件就很严苛,后来又放了狠话,若是祁孟舟出事,就让所有人陪葬,所以这些人暂时还能用着。

可彩雀仍旧忍不住叹气:“这叫什么事儿……”

寒江只好安慰她:“爷会解决的。”

彩雀的脸色却仍旧不见缓和,她看了眼祁孟舟,对方靠在门板上在晒太阳,阳光下她脸色白的厉害。

“你有没有觉得姨娘这些日子脸色越来越不好了?怀孕这么辛苦吗?”

寒江对这个不了解,也不好乱说,只能应承了一句:“回头太医再来的时候我问问……应该没事的,不然他一定会说的。”

“希望是我想多了。”

彩雀叹气,视线一直落在祁孟舟身上,寒江见她如此,也跟着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彩雀之前提过,他先入为主了,总之这一眼看过去,祁孟舟竟然真的很憔悴。

明明当初巡游遇险被救的时候,脸色都没这么差,那时候糟了多大的罪啊……

果然还是应该找太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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