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明白。
秦宴这个人,不敬神佛,无谓善恶。
可他却有自己的道。
他给自己披上了一层阎罗的皮,是为了踏入地狱。
乱世朝堂,太多权力倾轧。
他看不顺眼 ,便以杀止杀,以奸佞之道扫除奸佞,与那些贪婪的、恶心的灵魂不死不休。
他杀掉的那些人里,没一个是好东西。
全是他揪出来的恶鬼。
那些鬼害过我,也害过别人。
只不过,他们都披上了伪善的皮。
直到最后。
他被千夫所指,也只是冷冷一笑,没什么所谓。
反正他从小就习惯了唾骂。
反正他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跑去为秦宴冲喜时,为时已晚。
他躺在病榻上一梦不醒,直到咽气,也没能看到我为他穿嫁衣的样子。
我吻过他僵冷的唇,哭着对他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那一刻。
我多希望,世上有鬼,鬼来逢我。
回府路上,我神思游荡。
苏叙唤我回神:
长姐,秦家那个脏种没欺负你吧?
他在京中名声可不怎么样。
太子哥哥似乎不喜欢你跟秦家那个脏种在一起,姐姐还是顾忌些为好。
我看着苏叙,特别想告诉他——
上辈子他死在了他最相信的太子哥哥手里。
而千里迢迢跑去替他收尸的,正是他看不上那个的秦家脏种。
许是看出我神色不悦,苏叙终于收敛了语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姐,你不高兴?
我引导着反问:
若将来,我与太子反目成仇,阿叙,你选谁?
苏叙愣住:
姐姐怎么会和太子成仇?
我撩帘看着马车窗外熙来攘往的人流:
皇宫危险,东宫更是动荡。
那是个会吃人的地方,你的太子哥哥,已经被吃掉了。
苏叙意味深长地瞧着我:
姐姐莫非知道了什么内情,不想嫁给太子哥哥了?
爹爹还说等下个月中秋宴时,皇上就要为你们拟旨赐婚了。
我冷笑:
放心,这道旨意,不会再落到我身上了。
围猎刺杀发生在中秋宴之前。
上一世,是秦宴用尽手段拆了我与太子的亲事。
这一次,我亲自来拆。
回到太傅府后,侍女告诉我,苏明颜已经被爹爹罚去跪祠堂了。
听说,还打了她的手板,三天不让给她饭吃,只准她喝茶水。
苏明颜原本提早回府,是准备抢占先机,玩一出恶人先告状的。
可惜,我既然敢在秦府逗留,自然早已做足了准备。
我虽然人未回府,口信却早已借由苏叙的小厮,先一步传到了父母的耳中。
甚至就连苏明颜为自己开脱,反咬我的话术,我都让小厮提前学给了他们听。
我实在太了解苏明颜的本事了。
所以,苏明颜回到府里,一通装无辜扮柔弱的哭闹狡辩之后,我爹非但没有饶恕,反而将她罚得更重。
我娘听说我被苏明颜下了药,生怕我伤了身子。
她亲自盯着我把补汤喝光,又把侍女都遣走,等屋内无人了,才红着眼睛,跟我抱在一起痛心地骂:
我真心实意地待那丫头,谁承想竟养出个白眼狼来!
那秦家少公子是什么名声?她竟敢药了你,把你塞到他的床侧!万一要是……
我娘越说越激动,我生怕她下一句就要张口骂秦宴了,赶紧安抚打住,说了几句多亏秦宴帮忙的好话。
而我娘听后,重点却落在——
那秦宴也是奇了,外人不都说他是个浪荡的脏种吗?他怎么会帮你?
我轻轻地笑:
所以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只不过……
苏明颜给我下的那药不算猛,后劲儿却足。
秦宴上辈子教过我压制体内烈药的法子,可我到底学艺不精。
当日我虽然无事,谁知从第二天开始,我就连发了好几场烧。
神思迷蒙间,我总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是前世还是今朝。
依稀间,我听到了许多声音——
有大夫来为我诊脉。
有父亲的叹息。
有娘亲为我掉眼泪的哭咽声。
还有人在我床边,拉住了我的手,状若温柔地唤我名字。
——是容玉太子,他来看我了。
我一听他的声音,又回忆起了很多画面。
我看到了阿叙惨死的尸体。
看到了母亲在得知阿叙的死讯后,变得痴痴傻傻。
看到了年迈的父亲跪在容玉的面前,求他手下留情,至少留我和母亲一条命的卑微模样。
上辈子,容玉靠我苏家的扶持肃清了大部分对手。
最后却又嫌我苏门功高盖主。
他趁皇上病重,以太子监国之名揽权。
那时,秦宴已是姜国最年轻的首辅。
只是他三天两头不上朝,似乎懒得很。
很多人都骂他藐视太子,不敬皇权。
其实那些人骂得没错,他的确藐视太子。
但这却不是他不去上朝的原因。
他不过是因为快死了,毒发次数越发频繁,才动辄就闭府休养。
太子声望渐高,秦宴却越来越少露面。
他渐渐不把秦宴放在眼里。
太子监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拔掉我们苏氏一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抄了我的家。
把我落入贱籍。
我站在勾栏院的门外,被老鸨逼着唱艳词。
勾栏院的腌臜男人们都在笑我。
笑我从前端什么清高,今日还不是沦为浮花浪蕊。
笑我这京城第一才女的初晚,会被卖得怎样的价钱。
最后是秦宴终于从昏迷中醒来,获知消息,飞马而至。
他大约赶得太急,以至于唇色苍白,连呼吸之间,都带着淡淡血腥气:
我来晚了……妙妙。
他的声音在颤,眸中翻涌着浓烈的深情,还有压抑的暴怒。
只是说到半途,秦宴又忽然顿住。
再开口时,他已经换上了平日那副大奸臣的模样,戏谑冷艳的表情:
妙妙姑娘大概喜欢温柔恭善的男子。
我的确算不上。
可现在你总该看清了吧?太子他更不是个玩意。
你还不如跟了我。
秦宴说着,便将我凶狠地扯进怀里,披上暖衣,罩上帷帽。
他当场拔剑,杀了那个逼我唱艳曲的老鸨。
又让人拔了那些笑我低贱的男人们的舌头,顺便挖了他们的眼睛。
血流满地。
他嚣张至此。
人们却只敢在背后咒他这个权臣奸佞不得好死。
无一人敢去拦他的剑。
最后,他张扬地抱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