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暗无天日的跑。
一路上就好像没个尽头一样。
唯一能让脚步慢下来的，就是路过的两个村庄，即使眼睛不瞎，我们也认为那些断壁残垣就是两个村庄。
只是，不是人住的。
有锅，几个人在这里分手了。
有孩子，不足月份的，牵肠挂肚。
两边的柳树林真正的做到了行人如织。
我们好像是陷入了某种循环，跑起来，慢下来，加快速度，慢下来，我们就这么一路跑，跑到断气也不曾真正地停下。
胸膛里燃烧着什么，不清楚，没人说得清。
夕阳还有三竿落地，我们看到了眼前的绝妙之地。
说是个山，不过是个土堆；林子也有，几棵歪脖子树；草倒是茂盛，不过好像被什么祸害了，东倒西歪的要不成。
这种地方能伏击成功，纯属是被伏者的狂妄。
满腔刚燃起的火，转瞬就被更深沉的东西吃干抹净。
没人是傻子，汹涌澎湃抵不过二两肉。
大家慢慢地走着，好像是为了休息，但总也没人停下。
除了他们。
“两个疯子。”
走着的人心里默默想着。
老赤脚走在最后，虽然大家带他走中间，但总会掉到后面。
“娃子哟，听句劝吧。”
可王元看着眼前呲着牙的都尉说道：“这还真是个好地方，所谓伏击，便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这番话也只能让大家慢一慢。
有道理的事情多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害人。
金口玉言也要先辕门立木。
都尉笑的愈发猖狂，他知道，游离在队伍中的孤魂野鬼想吃人。
于是，他高声笑道：“跑吧，跑，蛮子们现在就跟你们一样的蠢！”
人们听到自己爱听的，停了下来。
“我们逃疯了，蛮子追疯了，两三个人跑出了几百人的气势，”都尉双手举天高喊着，“我们输得溃不成军啊，溃不成军。”
手放了下来，还有他的声音，冰冷的如同地狱中的暖流，“可他们呢，赢得溃不成军。
没人向他们挥刀，刀都要扔啦，跑吧，跑，跑出个朗朗乾坤！”
重重的三拳轰在树上，赤红的眼睛扫过众人，变得凶残。
这一刻，没有人了。
老赤脚第一个动了起来，找到一个还算是不错的窝子趴下。
人老眼花，找不到好地方。
剩下的人自然而然的开始像鬣狗一样寻着窝子。
就是老赤脚选得实在是不好，周围的尽是如同狗屎一样的破地方。
王元也想找地方趴着，就算是参与一下，起码也要和之前差不多。
但他好像被孤立了。
每当他想趴下的时候，总有几张大嘴咧着白牙出现在他面前，哪怕这真的是狗屎窝。
王元看着眼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绝不挪动的屁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反倒是都尉给了他一柄手弩，对他说：“会用吗？”
“三点一线。”
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再一次让都尉深思了起来。
是件好事，不是吗？
于是王元就被.强命成为了传令官，并且三令五申的要求在一耳光的距离内。
所有人就着微凉的太阳，等待着被等待的人。
赴约的人也想骂娘。
不就是派出几个人抓几只两脚羊补充军需吗？
怎么就变成了千里大逃杀？
原本以为又是一场围猎，但怎么也追不上。
这群家伙难道是狗娘养的吗，为什么能跑的这么快？！
不然怎么能把人扒光了扔火堆，尤其是人还没死。
当看到同伴在火堆中曾经爬行的痕迹，他就知道苦差事来了。
就不能好好的伸着头吗，干什么要跑。
浪费时间。
也就在连马都跑的口吐白沫，胯子都要磨平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人。
一群傻乎乎趴在原地的人。
没什么好说的，打了个呼哨，就算是对他们的尊重。
驾起战马，碾碎他们。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战马的蹄声震动着胸膛，马上的舒人看到树上的眼睛，猛地夹紧。
快跑！
快跑！！
倏忽之中，新月划空。
跃步砸枪。
马上的没得选，要么挡，缴械；要么躲，杀马。
最终也没能躲开，缴械杀马。
一朝得势不饶人，转身接跃步虎撅尾，生生的将人扫飞。
余下之敌心胆震骇。
百八十斤被一枪拦下，扫人如落叶，如此猛虎不拽马而逃，实在是有负草原儿郎的威名。
马匹嘶鸣间，一声弓弦响。
轰然倒地。
一群恶鬼终于冲到了面前。
马如城墙，致命的利刃挥舞；身似重槌，轰击而上。
一人不成、群起而攻。
王元看着眼前的景象，端正的拿着手弩。
从未打过这样的仗，腿盘、头砸、牙咬，哪怕是人都死了也还未停下。
他们就好像是忘记了自己的兵刃。
哦，砍肉糜的时候除外。
如果我们还有气力，绝不会打的这样的顺利。
当真是应了那家伙的话，我们用最后一口气咬死了蛮子。
死去的追兵到最后都仍认定，这群倒伏在杂草中的死人是中原的恶鬼。
都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王元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见谅。”
说罢，便向前而去。
看着他搜捡吃食砍人头的背影，王元终于确认，能不能打仗和是不是最后一口气没什么关系，重点是人的身上。
或许我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怕死，但跟着谁，决定着是否能死得其所。
如果这样的人能出现的早一点，或许这群食腐的野狗心中自有食日之气，但他晚来了，终究变成了在地上撕扯的野狗。
或许是看出众人心气不高，都尉靠着土堆边的歪脖子树说道：“爷爷哟，今天你们都是我的爷，我是你们的孙子。”
说罢，还扬了扬手里抢来的肉干。
“尝尝吧，真不错。”
说着便对小蛋头笑笑。
看着附和着傻笑的蛋头，王元将手里没滋没味的肉干扔了过去。
在蛋头的手忙脚乱中，王元靠到了树旁。
除了那个傻笑的蛋头，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收拾着。
不等王元开口，都尉高喊道：“都记住了，我叫张安，安天下的安，这一仗，如何？”
看着汇聚过来的目光，万千的词汇汇到了心口，清朗的声音在黄昏中传递，“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眼前的众人欢快的嚎叫，王元看着天边的流云小声的自言自语：“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晦暗的余晖洒在脸庞，难明。
落日跌进迢迢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己秋。
张安嚼着嘴里坚硬的肉干，从牙缝中挤出点滴声音：“料此青山，输我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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