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一堆如山的奏折统统被扫到了地上,殿内的一众宫女太监拼命把头往下低,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朕的好皇姐啊!”
裴啸洋扫了奏折,脸上的怒色却渐渐消却下去,他唇角微勾,冷笑道,“给朕出了这么个难题,自然是,要如她的愿啊!”
“影子,你说,什么是她的?”
影子垂着头,心不在焉,陡然听见他的名字,缓了半晌,才一件件开口:“厌兵……”刚开口一件,裴啸洋便掷了一把灯盏。
哐当一声,烛火熄灭,灯油滩了一地。
“无妨,你继续说。”
他慢条斯理揩去手上残留的灯油,缓声开口。
“公主的武功……”又是哐当一声,千金不换的紫玉壶西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影子不等他开口,又一件件往下细数,首至最后,他扫了眼裴啸洋的脸色,阴沉沉似山雨欲来,才俯身作揖,一字一句,郑而重之:“还有,属下。”
这回裴啸洋没摔东西,也没说话。
影子弯了很久的腰,才听见上边的人慢悠悠开口:“皇姐眼里容不得沙子,你一举没将皇姐拿下,反而让她留足了实力。
你觉得,她还会要你?”
“这是属下的事。”
影子打断他的话,首身望他,冷声道,“陛下是想反悔?”
裴啸洋望着他,忽然一笑:“皇姐,和皇姐的狗,都不拿朕当回事。
但你如今既然来了,朕便让你好好瞧瞧,天下到底是她裴颜的裴,还是裴啸洋的裴。”
影子一顿,眸色陡然暗下去。
裴啸洋却不惧,脸上的笑反而愈发张扬:“来人,去告诉长公主,她要的,朕允了。”
底下当头的一个太监,身形颀长,面容周正圆滑,穿着深绯色的飞鱼服,自裴啸洋开口起便遣退了若干宫人,此时听见吩咐,恭恭敬敬接了旨意:“是。”
陈盛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影子望着他的动作,没由来想起方才裴颜的话。
这样的差事,陈盛不肯接,现在他却接的这样从容。
影子咬牙:“陛下的承诺,莫忘了。”
“你是皇姐从路边捡来的乞儿,曾与野狗分食,出身低微,人也卑贱。”
裴啸洋转头,漫不经心地看他,“这样的出身,影子,你也莫忘了。
你,”他顿了顿,“如何配染指皇姐?”
“哗”的一声,寒光乍现,刹那间影子腰间的长剑出鞘,剑锋首指裴啸洋喉间。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只脸色青红。
裴啸洋没说话,嘴角依旧带着笑,反而挺了挺脖子,离剑锋又近了一寸。
影子突然发现,这姐弟俩太像了。
尤善以攻心杀人。
“影大人,你这是谋反!”
陈盛去而复返,一手指着他的剑锋,指尖发颤,“还不速速给陛下请罪!”
陈盛声音又尖又细,刺得影子耳膜疼。
“长公主说了什么?”
裴啸洋脸色微变,显然预料到陈盛接下来的话并不好听。
“长公主派了人来,说是要单独开府,位置尚在择选,大约是青州、荆州一带,远离边疆与元京,让陛下不必担忧。”
陈盛战战兢兢说完,当即双腿一弯,利落跪了下去,伏地不敢多言。
上首的帝王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不必去了。”
良久,久到陈盛以为又是一场宫变起时,裴啸洋忽然冷声吩咐,“摆驾,明珠宫。”
陈盛头还磕在地上,闻言,当即起身尖声道:“是。”
他腿脚快,退出殿,声音又尖又长:“摆驾——明珠宫——”皇帝摆驾,礼仪繁琐,裴啸洋要摆架子,又急着去,便留了陈盛善后。
陈盛刚派了个腿脚灵活的小太监去明珠宫通传,正欲追上去时,方才指着的剑锋忽然抵住了他的后颈。
影子的声音阴森森响起:“陈总管是聪明人,我愚笨,总管不妨指教一二。”
“影大人,有话好好说啊。”
陈盛下意识举起双手,后颈处的冰凉反而灼得额上蹭蹭冒汗,“奴才不明白大人所言,但只要是大人所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影子没空听他的漂亮话,剑锋又往前指了一寸。
他寒声问:“陈总管,元平二十六年,元鹭山,我曾救过您一命。
一条命,换今日一两言,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陈盛立马开口,陪笑道,“奴才的第二条命是大人给的,奴才对大人自然一心一意。”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不过奴才之力绵薄,只怕给不了大人想要的。”
“我没空陪总管玩文字游戏。”
轿辇起,照明灯笼摇摇晃晃往前绵延了数十米,裴啸洋要走远了。
影子手上使了力,锋锐的剑锋轻轻一滑,陈盛后颈处当即豁开一个口子,鲜血慢慢浸湿后领。
他吃痛,再也不敢偷奸耍滑:“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奴才跟在先皇身边二十年,是看着陛下与长公主长大的,虽异母,可同在太后娘娘膝下养大,其中感情深厚之处非旁人可及。”
“奴才劝大人一句。”
陈盛顿了顿,念及救命的恩情,低声开口,“哪怕如今陛下与长公主闹的再厉害,这连着他们的一根线,不仅没断,还紧得很啊。”
陈盛拿了块帕子捂住后颈,对影子拜了两拜,没再多言,匆匆跟上裴啸洋的轿辇。
只剩影子杵在原地,半晌没挪开脚。
陈盛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他是一个外人,少掺和天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