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汝和春时坐着雇来的马车回到住处,春时将钱给人家结清。
马夫笑眯眯地说着吉祥话:“多谢公子照顾生意了,公子丰神俊朗,又有文气,少不得要中个探花郎的,到时我这车也有幸沾了文曲星的仙气了。”
这话一出,先将春时哄得眉开眼笑,“那就借您吉言了。”
银子倒是舍不得多给一分,长安居大不易,处处要花钱啊。
车夫也不计较,“一次要用车您还找我,我给您便宜。”
说完驾着马车轻快地走了。
沈玉汝租的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只有两间屋并一个柴房。
春时放下东西,张罗着要拿出看家本事,好好做几个菜给小姐补补。
沈玉汝忙把春时拉住:“今日你也辛苦了,不必自己做了,你拿钱去买两个菜并一壶酒,咱们也痛快喝一杯。”
春时虽担心她们所剩的钱也不算很多了,可看小姐这么高兴,不愿拂了她的意,到底拿了钱出去买酒买菜。
晚上,两人亲亲热热围着桌子一起喝酒吃肉。
平日里节衣缩食,轻易不见荤腥,如今春时端回来一盘子酱肘子,一瓦罐炖鸡,还好说歹说让人家赠送了一盘子素菜。
沈玉汝用筷子夹了一块肘子皮,这东西家里好时她从来不吃,嫌腻!
如今肚子里没有油水,吃起来竟觉得喷香。
春时出去买菜时,沈玉汝在家蒸了米饭,此时就着米饭大口吃肉,间或两人一碰杯,对饮一杯酒,真感觉畅快无比。
春时也吃的满脸是油,在外久了,规矩什么的就不太严格了,顾不上什么吃相,沈玉汝也从不去跟春时计较什么主仆,两人实同亲姐妹一般。
吃干抹净,两人洗漱一番,散了头发,换上寝衣,并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外面月亮很亮,透过纸窗,将屋子照的也不那么昏暗了。
春时白天没好问,此时躺下来忍不住说:“小姐,那我们还要不要管李郎呢?
我又怕有那起子见不得人好的胡乱说出些什么,到底咱们在家时,别家的夫人太太也见过不少,万一哪家发现了什么,又多话,咱们可怎么办呢?”
沈玉汝经过一世,知道只要自己不说,不会有旁人多说什么,她将其中缘故细细讲给春时:“一来当初咱们从不见外男,虽女眷可能有认识咱们的,可到底以后“男女有别”,以后咱们跟女眷轻易见不得,想来也不容易被人撞破。
二来咱们家到底是偏僻州县,文风不胜,碰见熟人的几率就更小了,哪怕有故交,难道他们就知道咱们家到底什么情况了吗,倘若问起来就首说我从小身体不好,只在家中由父亲教着,不常见外人罢了。
更何况咱们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若是真有朝中为官的故交旧友,当时沈李两家也不至于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
春时听了也觉得有理,心里安定下来。
沈玉汝叹口气:“至于李郎,我也没有想好。”
前世种种难以忘怀,当初她和李郎两情相悦,到最后也不能全然割舍。
说到底两人都是从未变心,只是沈玉汝苦于困在家中碌碌无为,满身才干无处施为,因而终日不得欢颜。
李文君心存愧疚,又屡试不中,见妻子郁郁寡欢,更觉没脸,没办法面对沈玉汝。
叹世事无常,分也不舍,合也难熬,两人竟成了一对怨偶。
“那就不救了吧,本来小姐和那李郎也从未有过什么约定,如今也算不上咱们背信。”
春时干脆地想要把这个包袱抛下,既然小姐想要当男人,那救出李郎反而麻烦,不如从此撂开手。
沈玉汝也情知这样最干脆省事,可她心里又不甘心。
她若是个男子,中了状元又救出娇娘必然是一段佳话,可她是个女子,就不能两全了吗?
她想从此当个男人,又想把李郎救出来,她终究不忍心让李郎老死大牢,或者被赶去什么地方做苦役。
当初只因有个大官的亲戚看中了他们几家的地,想要低价买走,他们不愿,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她父母亲人俱死,所剩旧人只有一个春时并一个从小隔墙而住的李郎了。
如果没有这个波折,她一定会和李郎成亲。
青春懵懂时读诗,有一句是“愿同尘与灰”,当时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李郎,羞得好几天不敢见他。
“我想把他救出来。”
沈玉汝轻声道。
“我想让他藏起来,不见外人。
我会给他建一个最大最漂亮的园子,里面种着杨柳桃竹,栽满奇花异草,他爱养鸟我给他买笼子,爱养鱼我给他挖池塘。
你说,他愿不愿意一辈子呆在院子里,永远不出去。”
春时听了这样的许诺,干脆的说:“他不愿意我愿意,这不比蹲大狱强出百倍,他若是不知感恩,仍是不足,那还是人吗?”
“你觉得他愿意?”
“当然愿意!”
春时斩钉截铁地说:“就算他不愿意,小姐说清楚自己的为难,他也就愿意了。
他要是牵连小姐被发现是女儿身,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沈玉汝知道李文君上辈子几乎在弄兰轩呆了几十年,可她不确定,这辈子没有屡试不第的李文君,会不会甘心余生只与花鸟相伴。
她对春时说了自己的担忧,春时却不以为意:“小姐救他是因为小姐心善,小姐不救他是因为小姐现在也如履薄冰,不敢擅动。
小姐救他担了风险,他为小姐受些委屈有什么要紧。”
沈玉汝默然,心绪有些烦乱。
“我再想想吧。”
更何况,她心中也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忧,上辈子她能中状元,就代表她这辈子也能中状元吗?
万一这辈子出了什么差错,或者她年老体衰,太久没有读书写文章,水平一退千里,别说状元了,最后落得个三甲“如夫人”呢?
二甲三甲迟迟不得授官的大有人在,没有亲友相帮,也没有金银开路,多少人一辈子候补。
她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助力,只有一甲,才能让她不至于被遗忘。
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