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胡亥睡眼惺忪。
房梁悬着麻绳，吊着他的发梢。只要他打个瞌睡，便会痛醒。他因为天气炎热没什么食欲，便让人将饭食给倒了。这事自然瞒不过皇帝的耳朵，于是乎每日只有豆饭，不吃就饿着。
来至大泽乡后，恰逢秋收时节。皇帝又突发奇想，让胡亥亲自下乡为人庸耕。白天干农活时，蒙毅还会在边上抽空问他各种问题。若是答不上来，蒙毅则会冷冷记下。到了晚上就得抄书，整理白天的错题。
蒙毅可不像赵高这么好糊弄，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不论胡亥如何软磨硬泡，蒙毅始终是不为所动。
“还在抄呢？”
“臣见过陛下。”
“见过父亲。”
胡亥好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双眼泛红不争气的眼泪都因此落下。这段时间，他是真的怕了。倒不是知错，而是害怕。原本疼爱他的父亲，现在却是无比狠心，至今都没见他。
“坐。”
秦甘位居主坐，而赵高则是将食盒打开。里面饭食都还热着，做的也算精致。比如炙烤的小羊排，鲜嫩多汁。虽说没什么调味品，但食其本味也就足够了。
“唔，香！”
“咕嘟……”
胡亥咽了口唾沫。
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
“香，太香了。”
“还有这小鹿肉，鲜美无比不可不尝。”秦甘面露微笑，抬手道：“蒙卿，你也尝尝。”
“拜谢陛下。”
蒙毅上前接过赏赐。
品尝着鹿肉，表情相当夸张。馋的胡亥不住咽唾沫，最后一丝理智让他保持克制。自从他浪费粮食被皇帝知道后，就断了他的肉食，日子过的连黔首都不如。每日还得干苦力，还得熬夜……这还不如死了呢！
“蒙卿，如何？”
“甚是鲜美！”
“说起这鹿肉，倒是让朕想到件事。”秦甘同样是细嚼慢咽，毕竟只是夜宵而已，缓缓道：“朕听说古之有小国，嗣君未定而国君病逝。大权旁落，有近臣篡改遗诏改立幼子。后为架空新君，故意牵着匹鹿来至秦廷，言此马也！朝臣或言马以阿顺逆贼。有言鹿者，皆以莫须有而杀之，后群臣皆畏逆贼！”
“指鹿为马？”
“蒙卿大善！”
赵高动作顿了顿。
这故事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蒙毅则是皱起眉头，夏商周三代还没听过这事。类似的倒是有，但指鹿为马这种操作闻所未闻。想必是皇帝故意虚构，为的是敲打胡亥和赵高。幼子，近臣……这就差指名道姓了！
“赵高。”
“臣在。”
“你说这是鹿肉还是马肉呢？”
“鹿肉，是鹿肉。”赵高连忙抬手，颤抖道：“陛下说是鹿肉，那就是鹿肉。说是马肉，那就是马肉。”
“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即进之，以快主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此为谀臣也！”
“臣……臣……不敢！”
赵高是慌忙跪地叩首，瑟瑟发抖。皇帝明摆着是在找他麻烦，不论他如何回答，皇帝都有话说。他顺着皇帝的意思，就成了谀臣；他若忤逆皇帝，那就是有反骨啊！
果然，伴君如伴虎！
“退下。”
“臣遵制！”
赵高颤抖着告退。
皇帝虽然始终笑呵呵的，可却比先前还要恐怖。说的虽然是故事，但明显是有意要敲打！
“胡亥。”
“儿在。”
“这几日务农感觉如何？”
“累！”
胡亥抬起头来，明显黑了几分。他自幼是锦衣玉食，从未干过粗活。堂堂公子，现在成了庸耕者帮着当地黔首耕作。每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驴多，吃的比猪烂……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啊！
“仅仅只是累？”
“不不不……”胡亥把头甩的和拨浪鼓似的，连忙道：“农家主张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父亲让儿为人庸耕，乃是为了让儿知道农事不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嗯。”
秦甘淡淡点头。
胡亥作为公子，起点就已是别人的终点。若真的是天资愚钝，也不会得到秦始皇的宠爱。胡亥在赵高的栽培下，最会懂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像秦始皇喜好律令法家之言，胡亥便苦读这类书籍。而且哪怕再贪玩，也能写的一手好字。
只是看着胡亥恐惧的模样，眼神深处还藏着抹不甘，很明显这都只是为了哄他。用那句话来说，胡亥并不是知道错了，只是知道怕了！
还是得练！
铁打的公子，打铁的皇帝！
胡亥就是块废铁，秦甘也要把他锻成精钢。若是真的不行，那就将他逐出宗室贬为庶人。反正秦甘对胡亥没有半分感情，就是死他面前都不带心疼的。
“看来，你这些天的确有些长进。”
“那……”
胡亥满脸期待的抬起头来。
他就知道皇帝心疼他！
这些天所为，恐怕也只是故意磨砺他。只要听赵高所言，表现的稍微好些，那皇帝就会因为心疼他而结束历练。
“那你继续干吧。”
“……”
赵高再次坠入深渊！
秦甘则是淡定放下筷子，起身道：“蒙卿这几日多费心些，教导这孽子。朕乏了，便先回去歇息。朕给你找的书早些抄完，勿要耽误时间。”
“儿……儿……”
胡亥几乎已经哽咽，看着皇帝就这么潇洒转身，无比悲愤。蒙毅则是握着戒尺，淡淡道：“不是公子说两句好话，便能糊弄于上的。昔日上疼爱公子，任由公子胡作非为。可公子终有日会长大，届时还能以年幼为借口吗？上对公子也是一番苦心，还望公子能明白。”
“我……”
“上不是没来由的突然转变对你的态度，恐怕也是忍了许久。公子素来聪颖，只是太过怠惰。老臣说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望公子自己想想！”
面对蒙毅的苦口婆心，胡亥也是语塞。低下头来若有所思，看着崭新的竹简好似也是想到了什么。
重新振作精神，奋笔疾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