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通知书上的要求,梅伊首先要到天河市河西卫生局报到。天河市是容武的上属城市。父亲对天河市并不熟悉,只知道,它是个古老的城市,背靠长江,在三国时就有。因为父亲爱听三国,他听人说,刘备携夫人逃离东吴的时候,露宿过天河市。
“那地方好!舟来船往,很是繁华。”父亲说,她为女儿能去天河市工作而高兴。
因为交通不便,父亲打听到从容武到天河市乘汽车要半天的时间。因此,天没亮,母亲就做好早饭,催促梅伊和父亲吃过早饭后,东方刚发白,父亲就挑着行李,带领梅伊出发了。他们穿越田间小路,步行到五里路之外的一处长途车停靠站。售票员刚起来刷牙,父亲向她说明缘由后,售票员为他们拦下了一辆早班车。大约四个小时后,梅伊和父亲乘坐的汽车开到了天河市长途汽车站。一出站口,父亲就举着手,冲过往的三轮车喊:
“三轮车,”父亲的声音很响,就像站在门口喊梅伊她们回家吃晚饭。一辆三轮车开了过来,车夫问:
“到那儿?”
父亲拿出报到通知单,念着那上面的地名:“天河市河西卫生局。”父亲是因为过度兴奋,怕出错,才拿出通知单念的,其实,“天河市河西卫生局”这个报到的地名,父亲在接到邮递员把女儿工作报到的通知单交给他的那刻,就已烂熟于心。
“那是很远的。”车夫说,
“同志,我们不认识路,麻烦你带我们去吧。”老实巴交的父亲坦言,
“车费要贵点,十元钱,因为那地方很偏,没人肯去。”车夫显然是怕父亲承受不起。确实,如果不是她们出门前,母亲卖了两只老母鸡,还真付不起。
“只要你把我们带到那儿。”父亲摸摸口袋里的钱,说,
“上车吧!”车夫从座位上下来,示意他们上车。
父亲让梅伊先上车,然后,把被褥递给梅伊,放在梅伊腿上,等把脸盆和行李箱拎上车后,父亲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又把被褥接过去,放到他自己腿上。三轮车载着梅伊和她父亲行进在城市喧闹的马路上。第一次坐人力车,梅伊感觉有点不自在,因为在她的脑海中,那是电影中有钱的大小姐才坐的。特别是上坡的时候,看到车夫喘着粗气蹬车,身体立得直直的,屁股离开坐垫,两只肩也一上一下扭动着,他似乎在调动全身的气力。梅伊有点于心不忍,这时,她又猛然发现车夫的年岁比她父亲还大,头发已半百,于是,就主动要求下车走路。
“那怎么成呢?你付了钱的。”车夫说,
“没关系,我正好下车认认路。”
“坐在车上也一样好认路。”车夫气喘吁吁的边拉车边说,
“上坡的时候,就让孩子下去吧,正好给她炼炼脚力。”父亲也看出了车夫的吃力。梅伊知道如果不是不认识路,她父亲是情愿扛着行李自己步行的。
车夫不再坚持。就这样,每到一个上坡路,梅伊就下车,和三轮车并排跑,跑到坡上后,再坐上车。
“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车夫感激的对梅伊说。梅伊笑笑,有点不好意思。
终于,三轮车拐进了一个长长的地上铺着碎石子的巷子,穿过巷子两边房屋紧挨着房屋的居民区,在巷子的另一个出口处,紧靠运河边上,停了下来。
“到了。”车夫跳下车,手指运河边上的一幢三层楼说,“那儿就是。”
果然,那幢三层楼的门边上悬挂者“河西卫生局”几个红色字体的招牌。父亲付了钱,车夫帮他们把行李拎到楼道里的椅子上,在父亲的道谢声中,蹬车走了。车夫走后,梅伊让父亲在底下看行李,自己一个人上去,可父亲不放心,非扛着行李,跟了上去。
接待她们的是卫生局的付局长,他坐在正对门的第二张桌椅上,门口第一张桌椅是空的,办公的人不在。其他几张桌上的人离门有点偏,梅伊自然就越过门口的空桌,走到了付局长面前。听办公室的人喊他付局长,起初,梅伊以为他是卫生局的二把手,后来听他说话的口气,和局里人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梅伊才明白过来,他是姓付,是局里的一把手。付局长看了梅伊递过去的毕业证书和报到通知后,侧转头喊了声:
“小李,你过来一下。”
一位三十左右被唤作小李的精干青年快速走了过来,他接过梅伊的毕业证书和工作通知,看了看后,立即报告付局长,说梅伊的档案已转到了河西乔山医院。
“我们大老远来,怎么就转走了呢?”父亲不明白,有点着急,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付局长看到老实巴交、满头是汗的父亲,便让小李给父亲倒了一杯水。
“是这样的,老人家,我们已经把你女儿分配到乔山医院工作了。”付局长解释。
听说女儿有了工作,父亲悬着的心落了地,
“谢谢长官。”父亲说,这话他连说了两遍。付局长笑了,他和父亲年龄相仿,个头不高,比父亲矮一个头,但他的皮肤白净,是那种长期呆在办公室缺少阳光照射的脸,和父亲那张种田人被风雨吹打的脸相比,看上去要年轻十岁。
“乔山医院离市区不远,考虑到你们路不熟,我派车把你们送过去。”受到局长这样的礼遇,梅伊和父亲真是感激涕零,父亲就差要给付局长磕头谢恩了。不大一会儿,梅伊和父亲就坐进了一辆白色小面包车。车出门过了一座天桥,然后右转,一直朝西开。车窗两边的高楼大厦退去后,一片片像稻田似的菜园闯入眼帘。菜园尽头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庭院式的居民房和办公楼混杂在一起。梅伊正感惊讶,驶机在马路边上一家居民房的后门口,转了个弯,开进了有一排低矮平房的四合院。四合院迎街面的是一排长长的老式平房,进到里面,左手靠门口是院墙,往里是二层楼病房,从外观上看,病房像三十年代的居民楼,和病房相连的又是平房,是新砌的,供病区医生护士办公用,在平房的右手,也就是病房的对面是行政楼。行政楼看起来是刚砌好不久,外观上粉得雪白。
“到了。对面就是院长室。”驶机拉开车门,指了指那幢粉刷的雪白耀眼的行政楼,然后,就开车走了。
梅伊和父亲谢过驶机,下车后,站在冬青树下。父亲弯腰整理行李。梅伊看着院内的冬青树。除了大门进来的一条过道上没有冬青树,院内众横交错的水泥道边差不多载满了冬青树。冬青树的造型是回字形,像迷宫,有点仿效诸葛亮的布阵。回字型的中央有两只绵羊,一只卧着,一只半蹬着,看起来是那么温顺和乖巧。有几位散步的病人正在走迷宫,见梅伊和父亲站在冬青树下左顾右盼,就围拢来,与其同时,有位穿白大褂的护士也走了过来,梅伊后来知道,她是病区的刘护士长。刘护士长听说是新来报到了,她一面隔着冬青树,好奇的打量着梅伊,一面把她们指到对面的行政小二楼。
行政小二楼,把住院部和门诊部连在了一起,围成一个矩形。梅伊和父亲上了行政楼,院长不在,办公室顾主任接待了她们,并给梅伊安排了宿舍。宿舍就在前面的平房里。这时,梅伊才细看,原来前面有两排平房,迎门的是门诊部,门诊部的后面就是住宿处,两排平房之间有门楼,开着个小门,平日里,门是半掩着的。这样,宿舍里晾晒衣物、被子之类的东西,外面是看不到的。进得里面,中间有口井,再往里走,发现两排平屋之间,靠东头的那边砌成了一堵墙,这样,又形成了一个小矩形。
顾主任推开了靠东面的一间屋,里面有四张床,上下两层铺,下面睡人,上面放东西。其中有张床,下铺空着,上铺上堆放着一些盆罐。顾主任帮忙把盆罐顺到了一边。
“可以把不用的东西放在上面。”顾主任说,
“是的,谢谢!”父亲一面替我铺席子,一边把暂且不用的被子放到上面的空置处。
顾主任说,等院长一回来,他就汇报梅伊的到来。他要梅伊做好上班的准备。父亲替梅伊又连说了两声谢谢。
父亲整理物品的时候,发现牙膏没带。父亲是一定要买好才放心。于是,顾主任为他们指路到门口,
“出门右拐,向前一百米就是集镇,正好出去转转。”顾主任热情地用手指着集镇的方向。
集镇不大,但很热闹,水果摊、小饭馆、商店紧挨着,互不相让,有一家商店直接把汗衫短裤放到门口的街面上来叫卖了。梅伊和父亲进了一家就近的百货店,在百货店买好牙膏后,才想起吃饭。因为早过了吃饭的时间,父亲就进隔壁小饭馆点了两碗肉丝面。
“听主任的口气,估计明天,你就得上班。”临别的时候,父亲絮絮叨叨起来,“有了工作,一定要好好干,听领导的话。”
梅伊频频点头,目送父亲离去。就这样,梅伊一个农民的女儿,拥有了一份城市里的工作。回到医院,院长已开会回来,顾主任正在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