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裴南周谢小春的女频言情小说《山涧有青裴南周谢小春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小致”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父亲和大夫人闻言更是神色不满的看着她。虽说阿姐琴棋书画皆是翘楚,但哪有嫡女给庶女当众作配,供她扬名的道理?谢珍针对我也就罢了,竟然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欺辱谢盈。但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这些事谢家自幼便教过我们,不能被旁人看了笑话。被娇宠长大的女儿家,再不过几年,就会体会到命运的残酷,亲人的无情。上辈子,谢珍被谢礼之送给四十几岁无子的户部侍郎,那一年她才刚满十六,便被当作生子的工具。可怀胎七月时,却听得大夫说这胎孩子长得太大,易难产,而夫君却斩钉截铁,甚至提出了剖腹取子,因为妾室可以买卖,死了便死了,官府不会追究。谢珍不是个能受委屈的性子,当即一碗堕胎药,一尸两命。最初时我与她自小便不对付,但如今看,都是些女孩家想要出尽风头,在日后嫁人的...
《山涧有青裴南周谢小春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父亲和大夫人闻言更是神色不满的看着她。
虽说阿姐琴棋书画皆是翘楚,但哪有嫡女给庶女当众作配,供她扬名的道理?
谢珍针对我也就罢了,竟然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欺辱谢盈。
但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这些事谢家自幼便教过我们,不能被旁人看了笑话。
被娇宠长大的女儿家,再不过几年,就会体会到命运的残酷,亲人的无情。
上辈子,谢珍被谢礼之送给四十几岁无子的户部侍郎,那一年她才刚满十六,便被当作生子的工具。
可怀胎七月时,却听得大夫说这胎孩子长得太大,易难产,而夫君却斩钉截铁,甚至提出了剖腹取子,因为妾室可以买卖,死了便死了,官府不会追究。
谢珍不是个能受委屈的性子,当即一碗堕胎药,一尸两命。
最初时我与她自小便不对付,但如今看,都是些女孩家想要出尽风头,在日后嫁人的砝码中增色,即便她再如何惹人生厌,我都不会同她置气。
「阿姐带入宫的琴被我不小心弄断了,不如由我吹箫替阿姐与你合奏?」
我心中兀自想着,左右一件小事,平日里见得多了,只要不让谢盈被辱就好了。
正当我要起身时,却听对面的黑衣少年紧锁眉头,扬声问:
「我没记错的话,谢四小姐似乎是谢家嫡女,谢五小姐只是二房庶出吧。」
谢珍一下白了脸。
嫡庶尊卑这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像裴南周这样直白粗暴的说出来,根本就是羞辱她的出身。
小皇帝也只当裴家人个个小心眼的,他刚帮了这个裴小公子说话,转头就来打他臣子的脸面。
谢珍抱着琵琶红着眼眶,咬唇称「是」,「臣女一时激动,僭越二位姐姐了。」
谢礼之的面色很是不好看,锐利的带着打量的目光扫过我。
就连大夫人闻言也忍不住问我。
「小春与那裴家嫡子,似乎早就相识?」
「你被认作谢家嫡女一事不过是三个月前,他是如何得知的?」
我亦是有些困惑。
但这件事算作一个很小的插曲。
酒过三巡,小皇帝觉得有些乏累,便先行离开,只是临行时,朝着几位心腹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
阿姐酒量不好,三杯下肚昏昏沉沉,我亦有些头晕,便同大夫人请辞,去殿外吹风。
却惊觉,这一年的冬日,云京竟然飘起了雪。
可在我的记忆里,不该是这样的。
许是重生的次数太多,我已记不太清,又或者是我救下了裴南周,改变了该有的轨迹,就像这一年武阳王本该抗旨,而裴家人根本不会回京一样,便没再细想。
「谢四小姐一向体弱,外面风重雪寒,继续吹风恐感风寒,还是早些回去吧。」
!
这话不像裴南周说出来的,断断不像!
但我与他多年未见,却也并不熟识,为什么他的语气这般熟稔,于是忍不住道。
「多谢裴公子关怀,不知我们可曾见过?」
少年的琥珀般的眸子仿佛含着笑,可偏偏叫人觉得冷。
「当真忘了?」
「为何就不能是我觉得与谢四小姐似曾相识,仿佛认识了许久一样?」
我的笑容有些勉强,但也听出来他这是生气了。
「裴小公子贵人多忘事,五年前,我与你在西郡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
他撇了撇嘴角,猝然打断了我的话,只是眼眶有些发红,一字一句道:「谢小春,你当真忘了?」
平平的语气,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让我看不出喜怒。
忘了......什么?
我恍然大悟,犹豫着问:「难道你记得,我们曾经重来过三次?」
裴南周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将脖颈间的绣球花玉坠解下,放在我掌心,红着眼眶逼近我,一字一句道。
「谢四小姐难不成连谢家家训都忘了?这一次,是你践诺。」
我身边的侍女有些警惕的护在我面前,但又因为知晓裴南周的身份,不敢大呼小叫。
而裴南周并未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固执的看着我。
就仿佛西南与云京,几万里路迢迢,他只为这一眼。
被裴南周看得莫名心虚,我几乎是逃也般逃回大殿,心中仍旧狂跳不止。
谢盈见我回来,吃醉了酒,迷迷糊糊的拉着我的手笑,却仍旧端庄知礼:「小春的手怎么这么凉?
「还记得我七岁那年,我想像兄长那样去清净山拜大儒赵晋为师,被父亲关了禁闭。你不知原因,只是见我郁闷,便送来赵晋的著述给我,那时候的你瘦瘦小小的,手也这样凉。」
若换做小时候的谢盈,面对谢家叫她进宫的事一定会拼死抗争。
但好像自从这件事之后,谢盈就变得异常乖觉柔顺,一如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年幼的她手中死死攥着我为她寻来的那本书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便听有尖厉的内监声音响起,整个太极殿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有刺客,陛下遇刺了!」
「那刺客身上,有西南军的印记!」
谢礼之率众而起,目光深沉的看了处变不惊的裴明羽一眼,佯装毫不知情,高声道:「保护陛下,其余无关人等,撤出皇宫。」
当然。
所谓的无关人等,必然不会包括裴家人。
怪不得方才小皇帝在席间一忍再忍,原是在这里等着为裴家设陷,武阳王再蠢也不会蠢到刺杀小皇帝,不然上一世他也不会非要勾结世家文人之首的谢礼之了。
裴明羽等人几乎在众人并未反应过来前便已被小皇帝的人团团围住,但他们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裴明羽的扈从竟然将剑藏在腰间,护送着众人杀出一条路去。
谢盈的酒一下醒了七分,她不假思索的拉着我跟着谢家人一起逃。
直到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我才惊觉,方才跟着裴明羽撤走的裴家一众人等,根本没有裴南周!
「小春!你做什么!」
在阿姐的惊呼下,我猛然甩开她的手,捡起宫人遗落的宫灯掉头回去。
人群慌不择路,就连大夫人也与我们冲散了,我咬牙,垂眸:
「我想起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落在殿内了。」
「所有暗卫部曲听我命令,保护好三小姐!」
「阿姐,你先走!」
御花园,假山后。
就在我向太极殿跑去的路上,忽然伸出来一只白皙清瘦的手。
本该跟着众人离宫的少年,面色微寒,另一只手不急不缓的从我手中夺过宫灯,可在看清来人是我时,眸中宛有澹澹水色。
他毫不犹豫的吹熄灯火,带着我藏了起来。
裴南周的青丝以蓝玉带束起,呼吸声打在我颈边,声音压抑得极低。「为什么回来,是想起来了吗?」
而我看着横在脖颈的匕首,想起了那年在西郡羞辱他的事,悔得肠子都青了,眼泪在发抖。
「对不起,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是有意的。」
我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满是恐惧。
「对不起,阿姐。」
谢盈气得浑身冰冷,指着裴南周道:「你应该和他道歉。」
看着双目血红,沉默不语的裴南周。
我缓缓道:「对不起。」
当着众人的面,谢盈又行了一礼,承诺:「我以谢氏嫡女的名义保证,今日之事,谢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绝不包庇庶妹。」
「但我也应如实相告,她并非嚣张跋扈之人,是她告知我贫民窟百姓生活艰难,极力劝我带着家仆来此送吃食。」
「日后,贫民窟的供给由我们陈郡谢氏一应承担,大家再也不必忍饥挨饿。」
「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能念在一饭之恩,在口舌流言下,饶过庶妹一次。」
在众人的感激和应承声里。
阿姐将裴南周的手心掰开,把被我踩的稀巴烂的包子取出来,放在他掌心一个柔软干净的馒头。
然后柔声细语的哄他。
「别吃了,脏。」
「更何况是嗟来之食。」
一脸尘土却不掩高门气质的阿姐倒映在裴南周漆黑漂亮的眼珠。
面对着谢盈,他身上的戾气一下子就散了,然后接过了馒头,大口的吞咽了起来。
我心下不由好笑。
「恩人」给我机会我重生去救裴南周,但是我没能做到。
如果不是阿姐,可能还会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她莫不是找错了人?
解决完此事后,阿姐吩咐谢三处理后续诸事,然后看着我眉心蹙眉,沉声道:
「谢小春,跟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谢盈便替我想好了一会面见父亲时的说辞:「父亲的眼线怕是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但好在没出什么大乱子。」
「我刚刚若不当着他们的面训斥你,先礼后兵,你的名声差点就毁在日后这些市井之人的口中了,他说日如何嫁人?」
「等回去了见到父亲,他要你就跪,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一切有阿姐在。」
我忍着眼泪,挽上谢盈瘦瘦小小的手臂。
今日的事,父亲怕是会家法伺候,惩戒我行为不端,有辱门风。
而我的阿姐,她只会害怕我的名声毁损,没了前程。
怪不得。
怪不得前世里,谢盈的下场是最不好的那个。
上辈子,谢盈入宫那日,我没有去送。
一个数着日子苟延残喘的昏庸王朝,做着靠联姻和后位就能获得谢家全力相助的美梦。
一个煊赫的姓氏,只顾得上自己的枝繁叶茂,谢盈身份再高贵,终究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直到武阳王周滇率军攻破前关,谢家率高门世家打开云京门户时。
我们才知道,我们的父亲,现任谢家家主谢礼之早在七年前奉旨平定西郡叛乱时,就与盘踞西南的周滇有了牵扯。
阿姐算不上是弃子,但注定是谢礼之两头下注的棋子。
所以,旧朝的皇后该是什么下场?
多少朝代更迭,仍然屹立于第一大世家的谢氏,给了答案。
父亲要谢盈殉国。
只有这样,才能成全王谢的名声,打消周滇的疑心和猜忌。
阿姐选了最决绝的方式,那一夜,她将坤宁宫的所有宫人遣散,金钗红裙,什么名声出身,一把烈火中尽然烧得干净。
说来好笑,偌大的皇宫,竟无一人声张,也无人去救,因为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盼着她去死。
第二日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前朝娘娘殁了,发现时,只剩焦炭一具,以及她的贴身宫女带给我的临终之言。
谢盈最后问我:「阿姐出嫁那日,小春为什么不来送我呢?」
「是在怪阿姐没有带你进宫,还是怪阿姐进了宫,就无法在谢家护着你了?」
上辈子的阿姐,再也听不到我的答案了。
而现在,我与阿姐刚刚迈进临时落脚的府邸。
内堂里,父亲威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孽女谢小春。」
「谢家在西郡积累起的声誉竟然差点败在你的手里,一个贱姬所生的庶女出身,又比一个乞儿高贵到哪里去。」
他叫人搬来长凳和鞭子,就要行家法。
前世虽然见识过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看猴戏似的准备,但难免还是觉得谢礼之虚伪的让人作呕。
他口口声声说着贵贱平等,乞儿也不能让人看不起而随意凌辱。
但他又高高在上,瞧不上我这卑贱的在他谢家一抓一大把的庶女出身。
而他对我这种满含鄙意和耻辱的目光并不陌生,前世我看的够多了。
父亲是长房嫡子,同大夫人一样,一向瞧不上我们这些小娘肚皮里爬出来的姑娘。
前世嫡姐谢盈死后,谢家的女儿们,无论嫡庶以及二房三房还是旁支,但凡满了十三的,几乎全被当作玩物送出去联姻。
只为笼络周滇所建的朔国的新贵,巩固谢家在新朝的根基。
我也没有例外。
上一世,我险些被父亲送给裴南周他爹裴国公做妾,只是他没要。
裴国公又见我父亲实在诚恳,于是道。
「我还有一子,倒是未成家。」
后来,我嫁给了裴国公那一世的独子裴松。
只不过。
还是做妾。
最后被我的婆母裴夫人一碗毒茶鸩杀丢弃于京郊乱葬岗。
我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是「恩人」在暗夜里一遍又一遍呼唤我的名字,她轻声的问我:「倘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可否帮我在西郡难民窟救下一个人?」
「谁。」
我脑中混沌,只觉得这道声音分外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一字一句道:「裴国公府世子,裴南周。」
阿姐知道,以我们现在的年纪,那藤鞭不出三下就能要了我的命。
她见状,登时便跪在地上替我求情:「父亲,女儿曾见过二房叔父对表哥动家法,八尺男儿,硬要打得只剩了半口气。」
「小春是女儿家,年纪还小,她受不住的。」
谢礼之在上首阴沉着脸,冷声道:
「你若再替她说话,便一起罚了。」
眼见我被按在板凳,鞭子下一秒就要朝我身上落,谢盈毫不犹豫的扑在我背上护着。
我倒吸一口凉气,忙喊道:
「等等!」
「父亲,我并非有意欺辱那乞丐,只是他的身上有一块绣球花纹的挂坠。」
「他是武阳王心腹,大将军裴明羽的儿子。」
执鞭的家仆松了手,我看着明明自己害怕的不行却紧闭双眼替我挡鞭的阿姐,忽然有些后怕。
我一时的冲动差点害了阿姐。
听到「裴明羽」这个名字,谢礼之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叫人将我重新按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防备和猜疑。
「说,你都知道什么?」
我脑子里飞快运转着,方才情急,一时口快,如今要怎么在这个精明的老狐狸面前圆谎才,才能让他帮忙救下裴南周?
「京中人人说,西郡的这场叛乱武阳王周滇是幕后主使,而他身边最大的走狗裴明羽就是那个一直以来为他出谋划策的。」
「早年间,武阳王被先帝赶出云京时,裴明羽随他一同前往封地,谁知后来他的妻儿在半路失踪,武阳王为此还将那女子画像送到云京找画师散布出去。」
「女儿曾见过那副画像,那乞儿的眉眼与其极为神似,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戴着的玉坠和画像中人戴着的绣球花玉坠一模一样。」
还好这个时候谢礼之已经与周滇有了首尾,便顺着我的说法仔细的斟酌起来,而忽视了我这番话的漏洞。
我一个八岁幼童,从哪里见过五年前刊印的裴明羽妻子的画像呢?
然后。
我佯装出符合这个年纪的天真。
「那武阳王早已有反叛之心,身为大夏子民,看到那么多因为他们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女儿讨厌裴明羽的儿子不是应该的吗?」
阿姐忍不住扯了扯我的衣袖,小声嘀咕:「他当真是裴明羽的儿子?」
我扬起下巴,理所当然道:「我猜的。」
随即垂下眼,坦坦荡荡的给谢礼之出主意。
「所以父亲,您现在就该去难民窟,将那乞儿杀了告知陛下,陛下肯定会赏赐您的。」
谢礼之起身走过我的身边,第一次拍了拍我的发顶,淡声道:「为父自有安排。」
他要和周滇合作,自然不会拿人家心腹的儿子讨好小皇帝。
眼下,应是急着出门将裴南周找到,和周滇做交易。
而我最后说这番话也不全然是为了打消谢礼之的怀疑,也是给日后的谢盈提个醒。
待七年后谢礼之要她嫁给小皇帝时,好想想当年在西郡的时候那样好的时机,父亲为什么没有杀裴南周。
这样,裴南周没有了生命危险,甚至还会被我父亲将他送回裴明羽的身边。
我也算是完成了对「恩人」的承诺。
上辈子没有裴南周这个人。
这一世,未知的路要靠他自己了。
而谢礼之走后,谢盈急忙上前将我扶起,眼神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将目光落在这个前世一辈子都在顺从别人意愿而活的阿姐身上,平静的问:「阿姐刚刚为什么会忤逆父亲? 」
谢盈怔住了。
良久,她扶着我走出阴暗潮湿的大堂,轻声说。
「是你说的,父亲说的也不全然是对的。」
我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说的话也不是全然要听,阿姐你自己怎么想的才最重要。」
所以,上辈子我才会赌气没有送她出嫁。
我太过了解谢盈,幼时我只要说我手中的小老虎更好看,她就会拿自己喜欢的小白兔和我换。
长大了,只要谢礼之拿大义压她,她就会妥协,她的想法永远跟着别人走,永远站在旁人的角度考虑,无论旁人是不是要牺牲她。
谢盈自小就喜欢谢三。
但大夫人告诉她,身为王谢之家的女儿,要喜欢高门子弟,再不济皇室宗亲也好。
后来,我明明求了大夫人要来了谢三的身契交给她。
谁知她转头将人送走了不说,还来感谢我让她毫无遗憾去做皇后。
「阿姐,出嫁那日我不送你,不是怪你。」
「是我瞧不得你不幸福。」
父亲带着我与阿姐回到云京时,阿姐在西郡布粥赈济难民的举动也传回了云京。
除了世家高贵的出身,还在百姓间有了贤德之名。
「待四年后及笄,这求娶谢家嫡长女的人,怕是要车马盈门了。」
「只是不知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
大夫人心怀舒畅,着意将我请到西苑里吃了两盏茶。
就连谢盈的二位嫡出兄长,谢云意和谢云言都在。
大夫人一向是不喜欢我的。
因为我最初接近谢盈时的目的并不纯粹,讨好嫡姐,只是一个大宅院里过得不好的庶女无奈之下的求生之举。
后来,见我对谢盈没有什么坏心思,大夫人对我便视若无睹。
这一次,大夫人却提出要将我记在她的名下。
「西郡的事,阿盈都同我说了,如果不是你,便没有阿盈今日的好名声。」
谢云言却眉头紧簇:「无论如何,母亲这赏赐过重了。」
仿佛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臢玩意儿。
我直接跪了下去,装傻充愣,「小春明白大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小春日后做阿姐出嫁时的媵妾,小春愿意的。」
谢云言年岁稍长,已官至翰林学士,瞧见我一副懵懂的样子有些沉默。
然后道:「以谢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和阿盈的贤名,日后嫁去哪里不是低嫁?」
「哪里用得着家中庶女做陪嫁。」
谢云意听到这话,脱口而出道:「不是还有皇后之位?」
话音刚落,他们像是咬到了舌头,纷纷找了个理由告退,也没心思再管我的事。
我没有很生气,只是觉得好悲哀、好不值,那样好的阿姐,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兄长放弃了呢。
我眉眼乖顺,静静的看着眼前面色有些发青的大夫人。
上一世,大夫人虽盼着谢盈扬名,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
在谢盈自焚后,她明白过来谢礼之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算计,万念俱灰,便也一把白绫跟着去了。
我起身拉住大夫人的手,厚着脸皮唤了声,「母亲回神。」
「阿姐想必并未说得细致,我们在西郡时,还遇到一桩趣事。」
「父亲啊,他还抓了裴将军那个丢了多年的嫡子!」
可哪里有什么嫡子的消息。
若是谢礼之真去抓了裴南周,这么大的功勋,怎么会如石沉大海,在我们回到云京后,一点波澜都没有。
「那乞丐,当真是裴明羽丢了多年的嫡子?」
「是。」
大夫人出身高贵,眼界亦不是寻常人可比,于是轻笑一声,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仅猜到谢礼之与周滇做了交易,就连外头阿姐在西郡赈灾之事传扬的如此迅速且细致,想必也有我们那位父亲的手笔。
谢家父子,已然为将谢盈作为棋子日后推向皇后之位做足了准备。
于是怒意勃发:「你父亲,当真是好样的。」
下一秒,她竟是拉住了我的手,说了一番肺腑。
「好孩子,我知道你并非无意同我说这些。」
「无论你过去因何缘由接近阿盈,总归不会害她。这一点我明白的太迟。」
「只盼你日后也能记得你被京中贵女欺辱时,是她一家一户的找上门去替你打回来,记得冬日炭火是她为你跪着同我讨来,记得你同她要什么都会给你,记得她待你的好,救救她。」
我眉睫凝霜,哑口无言。
忽然想起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在谢府看见那位众星捧月的嫡姐谢盈。
那时我因为肚子饿,四处找吃的,因为迷路跑进藏书楼,撞见她蹲在地上教谢三读书。
他们发现了我,却没有喊人将我赶出去,只是路过、不停留。
半柱香后,她再次出现,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糕点。
「刚刚听到你肚子叫了。」
「你吃—」
那日过后,我同大夫人讨了一些暗卫,又以嫡女的名义同谢礼之要了一些人手,加以培植成亲信。
而这一切都在为了四年后做准备,届时小皇帝周温时会召武阳王周滇回京。
上辈子,周滇的野心便是在这一年的宫宴前暴露的。
接连三道天子诏令都召不回手握雄兵的武阳王,让本就不得民心皇室成了市井百姓中的笑话。
于是小皇帝才萌生了要与世族联姻,用世家的部曲私兵联合起来对抗周滇,挽救岌岌可危的统治的想法。
转眼四年过去,我并未觉得此次宫宴会出现什么风波。
「府里人人都在为一个月后的新年宫宴做准备,就你这个下贱胚子,天天往三小姐房里跑。」
「你以为这样阿谀奉承谢盈,大夫人就能带你去宫宴了吗?」
反倒是自小就喜欢欺负我的二房庶女谢珍刚从外祖家回来,便急匆匆来找我麻烦。
我闻言一笑,裹着谢盈叫人为我新做的金丝小袄伸了个懒腰,旁边的侍女奉承的递过来一盏茶。
「你毕竟是二房的,消息不灵通,可能还不知道吧,大夫人四年前就已经将我认在她名下。」
「这去宫宴的位置,无论你们怎么争,都有我与阿姐的一份。」
谢珍盯着我头上精致的首饰,脸色白了又白。
最后咬牙说了声「你等着」,然后便在丫鬟的拉扯下踉跄了出去。
屏风后的谢盈抱着送我的披风走了出来,柔声道:「谢珍刚才要再对你说一些过分的,我便同母亲说,要她在家中反省。」
我摇摇头。
「放心,阿姐,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无论嫡庶尊卑,只要是谢家的女儿,到最后都是被送出去给人做玩物的命。
生死面前。
女儿家的争风吃醋,显得那样的无关痛痒。
十四岁这一年。
记忆里少年帝王无能震怒,诏令成了白纸一封,武阳王周滇将皇室尊严放在脚下踩的场面并未出现。
反倒是谢礼之满面笑意的来了后院,提醒我们这些女眷。
「武阳王虽因公务在身并未回京,但他的心腹裴将军却带着家眷回京赴宴,你们今日定要好好表现。」
云京中,无人不知裴明羽与周滇的亲厚,所以小皇帝虽然不满,但终归没再说什么。
更何况周滇不放心裴明羽的安危,于是派了十万西南军一路护送裴明羽南下,大军就驻扎在云京城外十里。
要知道,上辈子周滇起兵时,兵力才不过二十万。
可裴明羽的家眷?
是那个我努力救了三次才救下的裴南周,还是我上辈子的夫君裴松,亦或者是憎恶我至深最后害死我的婆母裴夫人?
我面色发白,指尖颤抖。
谢盈立刻上前关切道:「怎么了?」
自从上辈子被裴夫人毒杀后,每一次重生于我而言都像一场战争,悬心悬命。
就连我回来的时间久了,也会怀疑上辈子发生的事,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虽然我的脑子混沌,但内心无比的清明。
我摇摇头,罕见的问谢盈。
「阿姐,今日宫宴不让谢三跟着,我需要他帮我做一件事,可以吗?」
宣武门外,赴宴的宾客皆要卸甲,将武器上交,接受禁军的检查。
烫金的「裴」字旗帜在前路招摇。
谢礼之表面装作与裴明羽并不熟稔,甚至作为以支持正统自居的世家之首,对周滇一党向来嗤之以鼻。
却暗自叫我们下马车,给裴明羽一行人让路。
而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一个挽着妇人发髻、面色红润,穿着雪狐裘裳的女子正从马车上款款下来,而扶着她的裴松,少年贵气,锦衣宝玉金腰带。
我没想到,和裴南周的再次相见来的这样快。
「小春,你看站在裴将军身后的那个人,像不像我们在西郡救下的那个乞丐。」
「父亲究竟是没有在难民窟找到他,还是找到了却将他送回了裴家。」
谢盈苦笑一声。
我这才瞧见身量抽成,俊秀异常却透着一股子阴郁的裴南周。
他一直跟在裴明羽的身后,同身上墨色的劲装一样默不作声。
来谢府提亲时,世子爷裴南周认错了人,说要娶我。
七年前,在路边送了他馒头,还温柔的教诲他不应食嗟来之食的,是我的嫡姐谢盈。
而我,就是那个站在旁边一脚踹翻裴南周讨饭的碗,让他给我学狗叫的大恶人。
如今的他已然脱胎换骨,端的是温润清隽,可凑在我耳边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没有认错,该死的,就是你。」
————————
重生的第三次,我忍不下去了。
一脚踹翻了眼前宛如「小白菜,地里黄」的小男孩要饭的碗。
小男孩叫裴南周,是七年之后裴国公府寻回的小世子,但他现在,只是西郡叛乱下流离失所的普通乞儿。
我和嫡姐谢盈,跟随被任命为钦差大臣赈灾平乱的父亲谢礼之昼夜不停的一路西行,终于,赶在裴南周吃下那个包子前找到了他。
第一次重生的时候,我独自跑去难民窟,抢过他手中的包子,试图用一种严肃、温和的语气告诉他。
「这个包子有毒,你不能吃。」
然后,我被他一拳揍在地上。
九岁的小男孩明明那么瘦弱,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劲,狠狠的将我压在身下,猩红的一双眼睛盯着我。
「你说有毒就有毒,就算被毒死也比饿死强!」
所以他就真的被毒死了。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如果不是第一世时,我的救命恩人告诉我,如果给我一次生的机会,务必要替她要救下裴南周。
就凭他敢打我,那个包子里的毒下一次就是我下的。
但我谢家家训是—「海岳尚可倾,诺中不移」。
作为谢家女,我不能践诺。
更何况,裴南周这该死的一归西,我就要跟着他重生。
第二次重生,我选择拉着嫡姐出门。
和我这个不受宠的庶女不同,嫡女谢盈的身边跟着我父亲和嫡母派遣的诸多暗卫,完全可以帮我在关键时刻按住裴南周。
我的娘亲是个画舫舞姬,而谢家百年世家,自然是容不下她的,给了银钱打发她回了原籍,而我自出生起便被抱到嫡母身边教养。
像我这样的谢家姑娘有太多太多,但好在我自幼便会察言观色,大夫人将我们这些庶女视作可以培养的日后送人的玩物,眼里只有精明和利益。
这样的人,交不得心,过度殷勤,还会被反噬。
所以我选择了讨好嫡姐谢盈,王谢两家名门规训出的嫡女,给了她不次于公主皇后的最尊贵的出身,但这也是她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谢盈为人温柔善良,却又有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她曾是我见过这世间最美好而又勇敢的女子。
我承认,我接近她时的目的不纯,但并不妨碍我毫无顾忌的喜欢她。
谢盈也没有让我失望。
嫡母叫她同父亲一道去见见世面,顺便去帮着布粥赈济,为谢家和自己积攒一下好名声时,我只是微微一求她,她便央着父亲带上了我。
「小春,我们去难民窟做什么?」
「父亲出门前嘱咐过我们,平日救人可以,但千万不能漏富,更不能暴露身份,不然我们会被西郡这些人生吞活剥了的。」
我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对着这一年不过才十岁,却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谢盈解释道。
「我们不是救人,而是以谢家名义去赈济布施。」
「阿姐,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些时日可有见过一个如我们这般大的孩子?」
「你布粥的地方固定,而你日日见到的那些面孔不觉得也越来越熟悉吗?」
谢盈还是没有想明白,有些困惑道:「可是阿爹已经教过我了,将粥里掺上沙子,这样一来只有真正挨饿的人才会来求粥。」
「难民窟的人难道一直都没有来吗?」
阿姐自小到大都是这样的美好单纯,身边的人说什么,她便听从什么,从没有自己的主见,只是一味被灌输、被煽动。
而我过去,也总是习惯性的利用她这一点,直到她最后走向自焚于坤宁宫的结局时,我才看清她的天真之下是一身的傲骨,芳猷有烈。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阿姐,父亲教给我们的道理固然正确,也但也会有疏漏、偏颇。」
「难民窟的人不是不想来,是他们来不了。」
阿姐一怔。
「住在难民窟里的,都是行动不便,断了胳膊、瘸了腿、生了病的老弱病残,还有被欺凌无处可去的女子。」
「连我们来的路上瞧见的树根都被他们挖出来吃了,忍饥挨饿时忽然有碗粥喝,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将手里得来不易的吃食送去给这些毫无关系的人呢?」
西郡如今这样的情况,第一世便出了暴民,而源头,就在裴南周所在的叫天天不应,又被在位者抛弃的难民窟。
虽然那时很快暴乱就被平定,贫民窟的人也终于被看见得到了补给,但阿姐受了惊吓被提前送了回来,而嫡母想看到的谢家长女仁善的名声也没有传扬出去。
这一世,我决定顺手一起帮了吧。
阿姐听了我的话,沉思片刻,做出了她人生的一个自己的决定。
「难民窟偏远,施粥不便,不如叫谢三他们多带些馒头。」
「对,就是这样。」
但裴南周这头倔驴,看着我从阿姐那里拿来的馒头冷笑一声:「想拿干巴巴的馒头换我的肉包子,想的美。」
我有些无语。
觉得这种人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要不你再想想,你在难民窟讨饭,碗里凭空出现一个肉包子,周围的人不仅不和你抢,还盼着你吃下去,你就没想过这个肉包子有问题吗?」
直到听到这句话,裴南周才有一瞬间的错愕。
而腥臭脏乱的窝棚下,他扫视过去,周遭的老弱病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他。
这两次我观察过,裴南周这小孩儿心性不坏,发现自己碗中多了个肉包子的时候,第一时间选择给了一对饿的快要昏厥的老妪。
但她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
然后是教他讨饭伯伯,妇人怀中年幼啼哭的婴孩,还有看着他长大的干娘。
最后,他们告诉裴南周:「这个包子是苍天给你的礼物,是送给你独享的。」
我看他半信半疑,于是将包子掰开,丢给了路边咬人的疯狗。
看着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的疯狗,裴南周幼小单纯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活呗,傻子。
直到裴南周的干娘最终心理防线崩溃,同他讲了实话。
「这包子是有个贵人叫人送来的,他说,只要让你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他们便答应每日供应贫民窟的一日三餐。」
望着泣不成声的女人和旁边不忍心别过头去的妇孺,我轻咳了一声。
然后指向远处同谢家仆人们一起发放馒头的阿姐,正色道:「从今日起,你们不会再忍饥挨饿,西郡百姓也不会再有人因战乱而死去。」
「前线,有谢尚书谢礼之率领的谢家军,而后方,有这位谢家嫡长女,谢盈谢小姐在。」
「日后贫民窟的供给我们谢家一应承担。」
方才这些齐心协力要害死裴南周的人也顾不得哭天抹泪了,纷纷跪了下来,口中念叨着:「谢尚书大善人,谢大小姐大善人。」
我松了口气,正准备安慰裴南周,告诉他,「你不用死了」时。
却瞧见他不知何时躲去了角落,木然的坐在地上,没有怒骂,没有痛哭,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只是目光一片死寂。
然后,平静的将剩下的半个包子往嘴里塞。
「裴南周!不许吃!」
我惊恐的喊道。
不是,他有病吧。
所以第三次重生时,我来了脾气。
见到裴南周的第一面就连着包子带着他讨饭的碗一脚踢出二里地。
他如之前一样,从地上冲过来就要扯我的裙角,但被训练有素的谢家暗卫一把拦住。
看着裴南周愤怒和不可置信的眼神,我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哦,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抢你的包子?」
「你听好了!」
「没有原因。」
「我,就是不想给你吃!」
下一秒,我走上前,将那包子狠狠踩在脚下。
「这样吧,学声狗叫给我听,或许本小姐心情好了,就把包子还给你。」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臭小子不仅脾气大,还玻璃心,被身边的人背叛了,伤透了心,就不想活了。
按裴南周这种逻辑,难不成活一辈子,连只蚊子都不能为了自己活命吸他一口血,否则就是对不起他,他就要闹自杀。
我宁愿他相信这个世界有无端的恶。
这样,或许就能避开忠厚老实人在日后背后突然给他的一刀。
小小孩童的脸被贴着按在地上,谢家的人下手没轻重,我甚至听到了裴南周肩胛骨错位的声音。
但我没想到的是。
下一秒,我听到了一声暗哑的绝望的气声:「汪。」
「汪汪汪。」
接连几声,宛如幼兽。
我衣袖下的拳头忽然攥得紧紧的。
我这是在做什么。
该死的。
我叫人将裴南周松开。
然后将脚下被压扁的包子捡起来,吹落上面的灰尘,递给他。
「算了,吃吧。」
臭小子。
吃完了,我们就下一次再见面吧。
而一旁听到我这边声响循声而来的阿姐看到这一幕,愤怒的喊道。
「不准吃!」
她看着我情绪激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而口中连珠炮似的质问,却丝毫没有失去半点世家贵女的礼数。
「谢小春,你在做什么!」
「你是在拿权势地位羞辱人吗?」
「我谢家家风便是这样教你的吗?倘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你要我回去如何同父亲母亲还有谢氏宗族交代?」
谢盈的话,掷地有声,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身上。
十岁女童都能明白的道理,我这个上辈子活了二十年的人竟然一时失了智。
云京的冬日并不冷,也很少下雪。
裴南周似乎也在看过来。
隔着雾气,意料之外的有些灼热。
以至于我放在裴夫人和裴松身上的目光都无心停留。
只能看到裴南周的眼睛。
浅浅的褐色。
裴明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落在我和谢盈身上。
「这两个小姑娘你之前认得?」
裴南周的声线正在变换之中,不同于在西郡的干净,开了口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一样。
「认得。」
「她们是谢家人。」
裴明羽静静思索着,想起了他之前派人打听的事,面色阴沉下来。
「吾儿,是她们中的哪个踢翻了你的碗还让你学狗叫?为父替你讨回来。」
闻言,他上前将腰间的匕首解了下来,交给了禁军首领,没再回头。
「真正害了我的,您应该知道另有其人。」
「无论您允不允许,该讨回来的,我不会放过。」
裴南周滞了一秒,然后垂首淡淡道:「至于旁的,我心中有数。」
宫宴之上。
父亲与裴明羽分坐小皇帝下首的两侧。
本该留给裴夫人的位置,却坐着半天不曾下箸的裴南周。
裴夫人则与裴松一脸晦暗的挤在二人身后。
「裴将军丢了多年的嫡子竟然找回来了?」
「但这未免也太不知礼数了,裴夫人虽不是原配,但好歹也是正室夫人。」
云京中人最喜好嚼些闲言碎语,眼见议论声不断。
我手中的茶杯一抖,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的事,于是盯着沈氏,笑着开口。
「不是。」
「沈氏,只是裴家的良妾。」
曾经的大夏有着贱籍不可为士族妾的律法。
士族普遍高娶妻,但高门要的彩礼太过优厚,有的人甚至终其一生有妾无妻。
对于寒门庶族来说,年近四十娶得上一位世家的庶女做正妻就算得上年轻有为了。
我出身陈郡谢氏,纵然是庶女,只要不与高门联姻,也合该有一门正经的婚事。
最多不过是嫁去年纪大一些的人家替人秉掌中馈、此生相敬如宾罢了。
但武阳王周滇草莽出身,又曾因世家排挤被先帝逐出京城,他身边的亲信也尽然如此,早早娶了良籍的平民百姓为妻。
周滇登基后,打压世家。
迫不得已,谢礼之只能将我们这些世家培养出来庶女送去给人做妾,将他一贯标榜奉承的清名、风骨,自己摔了个粉碎。
上辈子,我第一次听闻裴南周的身世,是在婆母沈氏的寿宴上,那时周滇登基,裴明羽被封为国公,来的都是些新朝官吏的家眷。
「你们听说了没,这裴夫人跟在国公身边这么些年,其实还是个妾!」
「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难不成你们偷看了南府的户籍?」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还不是前日早朝,陛下想嘉奖裴国公,已经开了口为裴大公子裴松加封世子。」
「谁知裴国公却断然拒绝,说:以妾为妻,妾生子为嫡,于理不合。」
有人发自内心的耻笑:
「裴国公丢失的那位正妻,虽比不得王谢这样的高门,但好歹也是个正经世家出身,还替裴国公诞下了嫡子。」
「如今的裴夫人就是个商户女,庶族都算不上,哪里值得裴国公费心扶正。」
一次偶然,我在公爹裴明羽的书房瞧见的那个戴着绣球花玉坠,怀抱婴孩的女子画像,那样明媚娇研的容貌,为何眸中有泪?
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轻轻拂去女子眼角的泪痕。
下一秒,声声女子的哭泣在我的灵台回荡,她至死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孩子。
「南周,我的孩子,你在哪里?」
原来,那个孩子叫裴南周。
怪不得裴明羽待我的夫君裴松并不热络,甚至算得上刻薄。
在朝堂上更没有因为我嫁入裴家做妾而对我父兄心慈手软。
裴国公一直是周滇手上最锋利的那把刀。
席间的这些世家女们虽然将话说的难听不堪,明里暗里瞧不上沈氏和裴松,却还是仅盯着裴松的正妻之位。
毕竟裴明羽曾经的那位正妻再好,也不能死而复生。
世家显贵已如日落夕阳,巴结裴明羽这样的新帝宠臣才是出路。
就算裴松不是世子又如何,裴明羽一生都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待他死了,
爵位不还是要给他?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有我这个谢氏女给裴松做妾,哪里还有世家与新贵敢举荐自己的女儿给他当正妻。
我最后走上了和阿姐一样的路。
作为棋子,对父亲无用。
旧世家也好,寒门新贵也罢,都容不下我了。
我死的那一天,沈氏将我叫去她的院子。
她取出四种不同的茶叶放在我面前。
「听说,陈郡谢氏最重礼数,养出来的女儿更是规训天下女子之表率。」
「前日里陛下赏赐了国公爷几份名茶,只是搬运库房时不小心弄混了,松儿说这种事小春最是擅长,这才请你来此辨认一二。」
辨茶一事并不难,随便拎出个世家女子都能做到,这是我们自小便要学习的课程。
她又叫我为她展示茶道之术,烹茶繁琐,但好在熟能生巧,也没有什么差错。
沈氏惊叹着,随即夸赞我的厉害,邀我一同品茗。
直到我发觉茶杯有毒,从胸口呕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五感消失前,我才听到沈氏同她的嬷嬷咒骂。
「她们这些世家女都是一样的虚伪,连泡个茶叶的仪态动作神情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永远假模假样的矜贵端庄。」
「和那个贱人一样,凭什么她出身高贵就能做正妻,我明明与夫君青梅竹马,我就要做妾?」
「我杀了她,被她藏起来的贱种我也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在难民窟了,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夫君的心里还是只有她?连给我和松儿一个身份都不肯。」
那嬷嬷安慰着癫狂的沈氏:「夫人,别和那个女人较劲了,这谢氏女一死,大公子就可以堂堂正正娶正妻了。」
「到时候,就算国公爷不肯让大公子袭爵,大公子的岳丈也一定会全力相助的......」
沈氏闻言面色发白,随后恶狠狠的盯着我。
裴南周的母亲死后,她一贯以正室自居,却不想云京离西南山高水远,竟然还有人知道这些秘辛。
裴松年纪小,听不得旁人这般侮辱自己的母亲,便将手中酒杯一掷,死死盯着我:「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说三道四?」
闹出了动静。
黑心肝的小皇帝这才看过来,乐得瞧裴家吃瘪。
「裴大公子先别生气,朕不如问问裴将军,这谢小姐所言可是子虚乌有,若是她存些污蔑,朕定然不会放过。」
裴明羽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
却见裴南周不知道被哪句话取悦了,罕见的挑了挑嘴角,替父答道。
「谢四小姐人品端正,怎会虚言诓瞒。」
「的确有人鸠占鹊巢,日子久了,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真当上了正室夫人。」
这话逾矩,不仅打了沈氏和裴松的脸,也隐隐透露他对自己父亲的几分不满。
沈氏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羞愤不已,气不顺的咳嗽起来,裴松忙不迭为她顺背。
她虽然气得肝疼,但众目睽睽之下拿裴南周没办法,只深吸了一口气,无力的唤了沉默的裴明羽一声。
「夫君!」
在场大都是老狐狸,看向裴家四人的目光便带了几分玩味和探究,尤其席间世家命妇们落在沈氏的眼神尽然是不齿和嘲弄。
世人喜欢这种热闹,尤其是看重名声的世家,对于这种事只会更嗤之以鼻,次日一早怕是连市井之中都会传的有鼻子有眼,沈氏和裴松的名声也完了。
只有我想起这一世我对裴南周做过的事,以及刚刚他那句「人品端正」,有些不寒而栗。
「谢小春,你不过是一个庶出,哪里轮得到你替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讨公道?」
绞尽脑汁在谢府女眷中脱颖而出来了宫宴的谢珍,忍不住在我身旁冷嘲热讽。
也许,他只是以为我在帮他说话?
小皇帝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开口的裴明羽,笑了一声。
「还望裴将军家宅安宁,莫要学朕那武阳王叔父,娶一个市井妇人,连中馈都要交给妾室打理。」
我嘴角一抽。
这傻皇帝恐怕不知道,他以为今日挑衅裴明羽是打了武阳王的脸面,实际上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送到千里外武阳王的手中。
一个连皇位都要分一半给世家坐的儿皇帝,外头还立着西南王十万兵马,他哪里来的底气这般对待未来权倾天下,连我父亲都要卑躬屈膝讨好的裴国公呢?
裴明羽举杯,神色自若,仿佛并未被刚刚的小插曲影响心情。
「是我过去糊涂了,自罚一杯。」
只是这一句。
并未自称臣。
而小皇帝在席间畅饮开怀,恍若未闻,我的父亲趁机垂首饮了一杯酒,笑意不明。
筵席过半,到了各家未出阁的小姐们在席面间露脸的时刻,这也是谢珍故意针对我的原因。
世家女子皆有技艺傍身,若是得哪位主母看中,庶女也不是不能做高门大户的正妻。
阿姐擅长调香焚香,大夫人以此来磨砺她的性格,而我擅长做茶,至于谢珍......,倒是弹得一手好琵琶。
「臣女,谢府五小姐谢珍,为陛下献上一曲《平沙落雁》。」
小皇帝一路看下来有些困了,便摆摆手示意随她去吧。
谢珍有些没脸,转头抱着琴朝我与阿姐的位置倏地一行礼,勾唇一笑。
「妹妹的琵琶虽是主音,但弦乐之音难免单调,不知道阿珍有没有这个荣幸,邀三姐姐抚琴共和。」
阿姐与我俱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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