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大夫人闻言更是神色不满的看着她。
虽说阿姐琴棋书画皆是翘楚,但哪有嫡女给庶女当众作配,供她扬名的道理?
谢珍针对我也就罢了,竟然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欺辱谢盈。
但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这些事谢家自幼便教过我们,不能被旁人看了笑话。
被娇宠长大的女儿家,再不过几年,就会体会到命运的残酷,亲人的无情。
上辈子,谢珍被谢礼之送给四十几岁无子的户部侍郎,那一年她才刚满十六,便被当作生子的工具。
可怀胎七月时,却听得大夫说这胎孩子长得太大,易难产,而夫君却斩钉截铁,甚至提出了剖腹取子,因为妾室可以买卖,死了便死了,官府不会追究。
谢珍不是个能受委屈的性子,当即一碗堕胎药,一尸两命。
最初时我与她自小便不对付,但如今看,都是些女孩家想要出尽风头,在日后嫁人的砝码中增色,即便她再如何惹人生厌,我都不会同她置气。
「阿姐带入宫的琴被我不小心弄断了,不如由我吹箫替阿姐与你合奏?」
我心中兀自想着,左右一件小事,平日里见得多了,只要不让谢盈被辱就好了。
正当我要起身时,却听对面的黑衣少年紧锁眉头,扬声问:
「我没记错的话,谢四小姐似乎是谢家嫡女,谢五小姐只是二房庶出吧。」
谢珍一下白了脸。
嫡庶尊卑这事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像裴南周这样直白粗暴的说出来,根本就是羞辱她的出身。
小皇帝也只当裴家人个个小心眼的,他刚帮了这个裴小公子说话,转头就来打他臣子的脸面。
谢珍抱着琵琶红着眼眶,咬唇称「是」,「臣女一时激动,僭越二位姐姐了。」
谢礼之的面色很是不好看,锐利的带着打量的目光扫过我。
就连大夫人闻言也忍不住问我。
「小春与那裴家嫡子,似乎早就相识?」
「你被认作谢家嫡女一事不过是三个月前,他是如何得知的?」
我亦是有些困惑。
但这件事算作一个很小的插曲。
酒过三巡,小皇帝觉得有些乏累,便先行离开,只是临行时,朝着几位心腹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
阿姐酒量不好,三杯下肚昏昏沉沉,我亦有些头晕,便同大夫人请辞,去殿外吹风。
却惊觉,这一年的冬日,云京竟然飘起了雪。
可在我的记忆里,不该是这样的。
许是重生的次数太多,我已记不太清,又或者是我救下了裴南周,改变了该有的轨迹,就像这一年武阳王本该抗旨,而裴家人根本不会回京一样,便没再细想。
「谢四小姐一向体弱,外面风重雪寒,继续吹风恐感风寒,还是早些回去吧。」
!
这话不像裴南周说出来的,断断不像!
但我与他多年未见,却也并不熟识,为什么他的语气这般熟稔,于是忍不住道。
「多谢裴公子关怀,不知我们可曾见过?」
少年的琥珀般的眸子仿佛含着笑,可偏偏叫人觉得冷。
「当真忘了?」
「为何就不能是我觉得与谢四小姐似曾相识,仿佛认识了许久一样?」
我的笑容有些勉强,但也听出来他这是生气了。
「裴小公子贵人多忘事,五年前,我与你在西郡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
他撇了撇嘴角,猝然打断了我的话,只是眼眶有些发红,一字一句道:「谢小春,你当真忘了?」
平平的语气,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让我看不出喜怒。
忘了......什么?
我恍然大悟,犹豫着问:「难道你记得,我们曾经重来过三次?」
裴南周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将脖颈间的绣球花玉坠解下,放在我掌心,红着眼眶逼近我,一字一句道。
「谢四小姐难不成连谢家家训都忘了?这一次,是你践诺。」
我身边的侍女有些警惕的护在我面前,但又因为知晓裴南周的身份,不敢大呼小叫。
而裴南周并未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固执的看着我。
就仿佛西南与云京,几万里路迢迢,他只为这一眼。
被裴南周看得莫名心虚,我几乎是逃也般逃回大殿,心中仍旧狂跳不止。
谢盈见我回来,吃醉了酒,迷迷糊糊的拉着我的手笑,却仍旧端庄知礼:「小春的手怎么这么凉?
「还记得我七岁那年,我想像兄长那样去清净山拜大儒赵晋为师,被父亲关了禁闭。你不知原因,只是见我郁闷,便送来赵晋的著述给我,那时候的你瘦瘦小小的,手也这样凉。」
若换做小时候的谢盈,面对谢家叫她进宫的事一定会拼死抗争。
但好像自从这件事之后,谢盈就变得异常乖觉柔顺,一如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年幼的她手中死死攥着我为她寻来的那本书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便听有尖厉的内监声音响起,整个太极殿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有刺客,陛下遇刺了!」
「那刺客身上,有西南军的印记!」
谢礼之率众而起,目光深沉的看了处变不惊的裴明羽一眼,佯装毫不知情,高声道:「保护陛下,其余无关人等,撤出皇宫。」
当然。
所谓的无关人等,必然不会包括裴家人。
怪不得方才小皇帝在席间一忍再忍,原是在这里等着为裴家设陷,武阳王再蠢也不会蠢到刺杀小皇帝,不然上一世他也不会非要勾结世家文人之首的谢礼之了。
裴明羽等人几乎在众人并未反应过来前便已被小皇帝的人团团围住,但他们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裴明羽的扈从竟然将剑藏在腰间,护送着众人杀出一条路去。
谢盈的酒一下醒了七分,她不假思索的拉着我跟着谢家人一起逃。
直到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我才惊觉,方才跟着裴明羽撤走的裴家一众人等,根本没有裴南周!
「小春!你做什么!」
在阿姐的惊呼下,我猛然甩开她的手,捡起宫人遗落的宫灯掉头回去。
人群慌不择路,就连大夫人也与我们冲散了,我咬牙,垂眸:
「我想起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落在殿内了。」
「所有暗卫部曲听我命令,保护好三小姐!」
「阿姐,你先走!」
御花园,假山后。
就在我向太极殿跑去的路上,忽然伸出来一只白皙清瘦的手。
本该跟着众人离宫的少年,面色微寒,另一只手不急不缓的从我手中夺过宫灯,可在看清来人是我时,眸中宛有澹澹水色。
他毫不犹豫的吹熄灯火,带着我藏了起来。
裴南周的青丝以蓝玉带束起,呼吸声打在我颈边,声音压抑得极低。「为什么回来,是想起来了吗?」
而我看着横在脖颈的匕首,想起了那年在西郡羞辱他的事,悔得肠子都青了,眼泪在发抖。
「对不起,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是有意的。」
我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满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