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晋十三年,腊月初六,正逢天降瑞雪。
今夜帝都城内最热闹的无疑是正办喜事的段府,这迎娶的正是征西大将军之女姚丹青。
在天下百姓眼中,这侍中大人迎娶姚丹青是修了几世的福气,征西大将军姚从兴是何等人物,不仅手握西北百万雄兵,更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
姚从兴堂堂征西大将军却是出了名的惧内,多年来府上无姬妾,独独只有这一位夫人。可惜膝下无子,唯有两位千金,这长女便是姚丹青,他一直奉若瑰宝,从小对其悉心栽培,年芳十八便已是能文能武,历经大小战役二十来次,帝都都道这姚从兴是将姚丹青当儿子训练。
姚从兴却丝毫不避讳,放眼朝堂,今后便由这姚丹青来继承家业。
虽然姚从兴如此放言,但尽人皆知,女子终究是女子,这偌大的家业自然还得由男子来扛,以致于这些年来姚府登门求亲的人快踏破了门槛,多少王公贵胄皆被拒之门外。
而今,却偏偏招了这四品侍中为婿。
此人名叫段韶,少年成名,得太子赏识,招入太子府中为太子侍读,后凭过人的才华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侍中之职,到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委实令人唏嘘。
如今段韶再娶姚丹青,一步登天当是指日可待,不知羡煞多少儿郎。
喜堂之外满院寒梅雪中绽,深深红蕊铺了一地青红,正是喜庆吉祥的兆头。
可本该是喜气洋洋人声鼎沸的喜堂内却静谧一片,依旧是宾客满座,却始终悄无声息。
“段韶,你今日若敢踏出这喜堂一步,今后便是与本将军为敌,你可想清楚了!”姚从兴字字句句,凌厉逼人,更有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这段韶毕竟年少,在那久经沙场的大将军面前气势矮了一大截,只是站在喜堂之内,双拳紧握,面容闪烁着隐忍与挣扎。
身着一袭明艳喜服的姚丹青却在此刻将红盖头揭下,顿露一张明丽娇艳的容颜,不同于寻常大户千金,她的容颜虽美,却透着一股子自内而外的飒爽英姿,明媚逼人。
段韶凝着面前这位新婚妻子,却突然冷笑出声:“我段韶是惹不起你们将军府,便会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
“逼迫?”姚丹青捏着盖头的手一紧。
段韶讽刺地笑道:“我本有心爱之人,若非你父亲以我未来的仕途相逼,我又怎会娶你?就为了娶你,墨妍她才会惨死!”
“段韶!”姚从兴闻言,脸色顿变,厉喝制止。
周遭宾客闻言,这才明白了始末,方才正当二位新人准备拜堂成婚之时,一名妇人不顾阻拦闯入喜堂内,高呼:“侍中大人,苏墨妍自杀死了!临终前让我带话给您,她对您的爱至死不休!”
听这一番对话,方知这苏墨妍竟是段韶所爱之人,他今日娶姚丹青,不过是受了姚从兴的逼迫。
“如今,我要去见墨妍最后一面,哪怕是死。”段韶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眼中的恨意昭昭。
姚丹青站在原地,凝着段韶那毅然而去的身影,却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在万佛寺初次见面,他一袭青衣翩翩,温文尔雅,在几位大师面前侃侃论政,并以一篇《天子策》引得太子垂青,自那一日,他的斐然风采便铭刻在心。
她无意间向父亲提起段韶此人,父亲便开始搜罗他的一切消息,渐渐的也对他赞誉有加。突有一日,父亲兴冲冲地说段韶来府上提亲,她虽然不曾与段韶有过交集,可心中仍是愿意的。她虽是将门之女,却一直对段韶欣赏有加,最重要的是,父亲也对段韶此人很满意。
她一直明白,父亲膝下无子,便将所有的期望都交付于她身上,可她终究是区区女子,如何支撑起这偌大家业。武将世家,终究要有个男人帮衬她,所以父亲便选定了段韶,有智谋有才华的年轻儿郎。
她姚丹青是何其骄傲的人物,怎能容忍成婚当日被人抛弃,她大步追出了喜堂,一袭魅罗红妆站在漫天飞雪中,冷冷凝着段韶,“你说,是因我父亲逼迫,你才与我成亲?”未等他接话,她便嘲讽道:“若非你贪慕权势,父亲如何能逼迫于你?苏墨妍的死,从来都只是你一手造成,却将这盆脏水泼至将军府,妄想用将军府的卑鄙来成全你的高洁是吗?”
段韶从来不曾见过一个女子的眼中会有这般凌厉,微微一怔。
“你们这帮文人总是自命清高,高看了自己,轻看了旁人。”说着,她将身上的喜袍脱下,只听得“哧啦”一声,喜服已在他面前撕裂,“我的父亲,以为我钟情于你,便犯了一个天下父亲都会犯的错。你可以走,但我要让你明白,今日并非你不要我,而是我姚丹青,不要你。”
段韶看着那被撕裂的喜服凌乱的散落在地,被姚丹青狠狠踩在脚下,面如死灰的脸上,终是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那便多谢姚小姐成全。”
语罢,便大步而去,只见那一抹殷红匆匆湮没在苍茫大雪中。
姚丹青穿着血红的嫁衣在闺阁内坐了整整一夜未合眼,那一夜她似乎想了许多,只觉昨夜那荒诞的一场婚礼让姚家颜面扫地,今日恐怕街头巷尾的茶余饭后都在议论此事,一切皆是笑柄罢了。
“丹青,开门。”门外传来母亲沈氏那慈爱的声音,语气有几分急切。
姚丹青凝了凝神,缓缓起身,拉开屋门,只见母亲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身边还有自己的亲妹妹姚丹凤,乍一看这姚丹凤倒是与姚丹青有着七分相像,细细分辨倒可见姚丹凤眉眼间尽是柔美,盈盈如柳枝般弱不禁风。
“我姚家的女儿多少王公贵胄求而不得,段韶娶不到你,是他没有福分。”沈氏紧握她的手,尽是安慰之色。
“这段韶真不是东西!”姚丹凤恨恨地说着,即使满脸怨恨依稀那样楚楚动人,“想当初这桩婚事可是太子殿下保的媒,这段韶敢当众退婚,想必是仗着有太子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