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川说这话时,中秋的圆月嵌在疏桐枝杈里。我一口血啐在他脸上,问他知不知道士可杀不可辱。
「听闻莫大小姐医术精湛之外,箭术也很好。前年你们云冉秋猎,你便是因猎得一头纯白色灵鹿,才躲过和当朝草包太子的婚约的,是吗?」
他不慌不忙抹掉脸上的污血,「不知道莫大小姐打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那些猎物留什么——有尊严的死法?」
「你知道你们边城那个陈姓的太守夫人,前几天被俘后是什么下场吗?现正关在镇西军的军营里,伺候着至少五千精兵呢。」
所以蝼蚁何谈自尊啊。我这些愤愤然的叫嚣,恐怕在他眼里,比那些谄媚着的叛军还要可笑。
也只这短短三天,我明白了我离开我父亲、离开云冉莫帅府,便什么也不是。
我能给人做家奴,都得是主子一时兴起给的恩德。
于是我开始给谢长川做洗脚婢了,一做便是三年。
败将不提脸面,这是他教会我的第一个道理。
每年的八月十二,谢长川准我见一面我四弟。
月鸣待的牢房连一扇窗都没有,时常瑟缩在污泥里,我甚至不敢举盏灯进去看他。
我怕他怕光,我怕我不忍看。
来谢长川府邸的第一年,我十六岁。月鸣是我最小的弟弟,不过十一岁。
大多王孙公子在他这个年纪,该是很闲散的。读书读累了,就去逗逗鸟、观观花,亦或邀几个小友去听段小曲。
他偏不。出生时便早产体虚,还要跟着我们骑马练剑,十岁时便混在我父亲的帐子里帮忙打下手。
年初老三死在谢长川的铁骑下,听闻秋来迎战的还是同一人,于是月鸣说什么也要当个小卒,冲锋陷阵。
那会儿刚给他过完十一岁生辰,是我在边关做的一碗没甚油水的清汤面。
他吃得很欢,冷不丁对我说:「长姐,要是我死在父亲身前,以后就要靠你给父亲母亲养老送终了。」
「要是我与父亲都亡了,长姐你一定要把我们的尸骨都带回去。我想被埋在家乡。」
鼻尖眼眶发涩,我一巴掌抽在他脑门上,「再说晦气话,明年你连这碗清汤面都没有。」
他笑着来拉扯我胳膊,小小的人儿还没我高。
还没他扛的军旗高。
而自那日出征后再相见,已是时隔一年有余了。
月鸣从微弱的光里辨别我,他不可置信地扑过来,眼泪鼻涕俱落,一句「长姐你还活着」,被撕心裂肺的哭喊冲断了许多次。
我抱着这个几乎只剩一副骨架的孩子,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是姐姐,姐姐还活着。还恬不知耻地活着。」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咬着牙低下头,「嗯,是谢长川府上的奴婢。我在给他当奴婢。」
我以为月鸣会责怪我,没想到他拍了拍手心里的土,又凑过来轻轻抱住了我。
「长姐受苦了。怪道我还能活到这时候,原来是姐姐在为我续命。」
闻言我眼泪更如断了线,我紧紧回抱他,要他千万努力活下去。
谢长川给的时间很短,我慌忙端出食盒里的一碗面。清汤面,我喂给月鸣吃下。
「月鸣,这碗长寿面算是姐姐今年补给你的。你一定好好活着,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明白吗?」
他含泪咽下,拼命地点头。
我走出地牢的那一刻手脚发软,但看到谢长川就候在假山旁,所以仍强撑着一口气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