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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奴杀完整作品

探花大人 著

现代都市连载

网文大咖“探花大人”大大的完结小说《魏奴杀》,是很多网友加入书单的一部军事历史,反转不断的剧情,以及主角小五许桓讨喜的人设是本文成功的关键,详情:的。”小五猛地惊觉那角觞烫起手来,忙弃之一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人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杀我将军,夺我佩剑,假传军令,里通外和,勾结军师,一个战俘,到底还能干出什么事来!”她猛地抬起眸子,却看见那双凤目眼梢猩红,疏冷凌厉,周身皆是与生俱来的威仪与阴鸷无情的气息。他要把她所有的罪一同清算了。她的罪,宗宗皆是死罪。......

主角:小五许桓   更新:2024-04-08 04: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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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小五许桓的现代都市小说《魏奴杀完整作品》,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网文大咖“探花大人”大大的完结小说《魏奴杀》,是很多网友加入书单的一部军事历史,反转不断的剧情,以及主角小五许桓讨喜的人设是本文成功的关键,详情:的。”小五猛地惊觉那角觞烫起手来,忙弃之一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人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杀我将军,夺我佩剑,假传军令,里通外和,勾结军师,一个战俘,到底还能干出什么事来!”她猛地抬起眸子,却看见那双凤目眼梢猩红,疏冷凌厉,周身皆是与生俱来的威仪与阴鸷无情的气息。他要把她所有的罪一同清算了。她的罪,宗宗皆是死罪。......

《魏奴杀完整作品》精彩片段


恍恍惚惚地回了听雪台,槿娘已经卧在榻上了。
白日还生龙活虎的人,此时却气若游丝。
小五怔然坐在榻旁,喃喃问道,“姐姐可后悔了?”
槿娘一张脸煞白,她半睁着眸子,声音低低地,“第一回,是在除夕,你跑了,我被打个半死。第二回,就因了我没有煎药,又被打个半死。这一回,我不过是送了封信......写信的是你,你好好的,我却险些死了。”
小五垂眸不言。
槿娘说的句句是真,她半个字也辩白不得。
她虽不曾受皮肉之苦,但她受的责罚都在内里。
于她而言,内里的责罚远盛于皮肉之苦。
槿娘兀自低叹,“听说是你求情了。”
“你不必自责,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可如今,却好似也明白了一些。”
那双杏眸有些失神,似在看小五,却又似穿过小五在看什么别的地方。
小五问道,“明白了什么?”
“你从来什么事都没有,就不曾想过为什么?”
这不是值得穷究的问题,小五知道答案,许桓数日前便说过了。
许桓要她活着,看他如何跨过黄河,吞并魏国的每一寸疆土。
槿娘双眸泛红,神情哀恸,分明笑着,泪水却夺眶而出,“我知道为什么,但我不会告诉你。”
她既不愿说,小五也并不追问。
没什么好问的。
垂着眸子,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方才流下的血渍,小五起了身要去换衣,甫一打开衣柜,陆九卿的大氅立时映入眼帘。
那是她初来癸水时陆九卿借与她的。
她早就洗荡干净,又叠得崭齐,但因一直病着,鲜少见他,因而总没有合适的机会归还。
她摩挲着那件大氅,突然转头朝榻上那动弹不得的人问道,“姐姐没有喝过桃花羹吧?”
槿娘素来话多,此时却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盯着屋顶默默淌泪。
小五温柔地笑,“我去给姐姐煮桃花羹。”
据说西林苑那株山桃是有上百年的,如今仍旧开得极好,有粗壮的枝桠拖在地上,因而摘起来并不费劲。
她摘了满满一大篮子,煮了桃花羹,剩下的全用来酿酒了。
幼时与父母亲住在桃林镇,那里的叔伯婶婶每逢春日必要摘桃花酿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只约定俗成地叫做“桃花酒”。
最好的东西是不需要费尽心思取什么动听的名字的。
酒酿了满满一大罐,日子也一天天地数着,只等着陆九卿来。
他来的时候已是三日后,听过路的寺人说起陆大人与公子在正堂议事,约莫着就要走了。小五忙放下手中活计,抱着大氅与酒便往正堂奔去。
他果然已经动身走了,远远望着他的背影穿过庭院,穿过水榭,穿过楼台,小五便也疾步跟着穿过庭院,穿过水榭,穿过楼台。
紧赶慢赶,追得她满头薄汗,气息不定,她叫了一声,“大人!”
立时惊飞了枝头的鸟雀肥鸽。
陆九卿步子一顿,蓦然回身,竟朝她走来,“小五姑娘。”
因跑了许久,她的脸色难得娇红,“大人一直关照小五,小五不知如何答谢,正好桃花开了,便酿了酒拜谢大人,但愿大人不要嫌弃。”
想到陆九卿是公子身旁的军师,什么琼浆玉酿没有见过,她这种乡野粗食只怕要惹人笑话,抱着酒罐的手便有些局促起来。
“大人若饮不惯,打发给下人也是好的。”
没想到陆九卿竟接过酒罐,垂眸望她时眉眼清润,“姑娘酿的酒,九卿不会给旁人。”
“姑娘的手很巧。”
小五闻言心头一暖,酿酒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如今送出去心里也是欢喜的。
她心里想,若这辈子定要留在兰台,那便总要有几个朋友,难时帮衬,困时扶携,以沫相濡,那才能过得下去。
若不是因了这罐桃花酒,她大约不会再想着逃亡了。
可偏偏有了这罐酒。
将将入夜便有人来拿她,杂乱的脚步声震得木地板咚咚作响。
见是裴孝廉亲自来,小五便知不是好事。
那人好似看戏一般,眉梢眼角俱闪着几分得意,开口时亦是阴阳怪气,“魏俘,公子召你,跟裴某走一遭罢!”
他一扬起手来,身后两个护卫便拿好架势要押小五。
小五心里惴惴,转眸去望槿娘,却见槿娘只是冷眼瞧着,片刻背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
小五不得不跟着裴孝廉走,若小心向裴孝廉打探到底是什么事,裴孝廉不过是似笑非笑,“到了公子面前,自然便知。”
小五脑中一片空白,细想近来谨言慎行,规行矩步,并没有什么可被人拿捏的错处。
来时遇见陆九卿,向来温和从容的人,神情却有几分凝重,见她来立住了脚,神色担忧,欲言又止。
擦肩而过时想要低声提醒一句,“公子不......”
话未说完,便被裴孝廉冷声打断了,“陆大人!不早了。”
陆九卿到底是什么都没说,与裴孝廉拱手见了礼便疾步走了。
月浅灯深,温黄的烛光透过木纱门映到院中的青石板上,上了木廊脱下丝履,裴孝廉却并没有进茶室中去,只是垂头拱袖朝室内的人禀着,“公子,魏俘到了。”
进了门,小五一眼便望见案上的酒罐。
那是白日她将将送给陆九卿的酒。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朝许桓看去,那人阖着眸子斜靠于软榻,一条修长的腿慵懒随意地曲着,身上沾着酒气,看起来并没有不悦,眉宇间甚至还有几分柔和。
案上有两只银质角觞,觞边泛着湿润的光泽,显然他方才与陆九卿饮过酒了。
裴孝廉已拉上了木纱门,人却并没有走开,透过纱门能看见他只是抱剑在廊下杵着。
小五跪了下来,小心翼翼道,“公子吩咐。”
那水润的凤眸微微睁开,“还会酿酒?”
小五垂着头,“奴幼时住在乡间,跟嬢嬢们学的。”
“可有什么名字?”
她轻声回道,“没有特别的名字,因是桃花酿的,便叫桃花酒。”
那人轻笑一声,“与你一般。”
小五的脸颊唰得一红,记得初见许桓,他便嫌弃小五这个名字低贱,因而从来只叫她“魏俘”。
这桃花酒也没有什么高雅的名字,如她一样低贱粗陋。
小五垂眉敛目,低声应和着,“公子说的是。”
那人不再为难她,命道,“斟酒。”
小五跪行几步到了案前,端起酒罐拂袖为他斟了一盏。
那人端起角觞在案上轻点,眸光落于她跟前的银盏,凤目之内深不见底,又命,“共饮。”
小五因要服药,原是不能饮酒,却又不敢逆他,依言斟了半盏,抬起袍袖掩唇饮了。
二斤桃花,温柔半两,一盏入喉,那唇齿之间皆是魏国暮春的味道。
那人闲闲问着,仿佛与她闲话家常,“今日见谁了?”
小五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如实答道,“见了陆大人。”
“为何见他?”
“陆大人先前借奴大氅,奴一直未能归还......”
“嗯?”他眼风轻扫,语气淡淡,似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小五的声音便低了下来,“还送给陆大人一罐酒。”
那人面色冷凝,一双凤眸里蕴藏着锋利的寒意,“谁许你给他送酒?”
小五没想过送酒亦是一宗罪,她赶紧解释,“陆大人帮过奴多次,奴心里感激,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答谢,正好兰台的桃花开了......”
那人微眯着眸子,玉一般的面庞上蒙过一层阴翳,“兰台的桃花是这么用的?”
小五垂下头去,双手捏紧了角觞,“公子恕罪,奴不会再碰那株桃花了。”
那人慢慢直起身子朝她俯来,目光落上她手中的角觞时,神色复杂,“九卿方才用过的。”
小五猛地惊觉那角觞烫起手来,忙弃之一旁,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人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杀我将军,夺我佩剑,假传军令,里通外和,勾结军师,一个战俘,到底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她猛地抬起眸子,却看见那双凤目眼梢猩红,疏冷凌厉,周身皆是与生俱来的威仪与阴鸷无情的气息。
他要把她所有的罪一同清算了。
她的罪,宗宗皆是死罪。


小五装作听不见,推着牛车继续往前走去,那守兵见状追了上来,自背后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喝道,“你聋了?”
小五点头哈腰,“官爷叫我?”
那守兵手按在剑上,“废话,不叫你叫谁?”
小五忙赔笑道,“官爷息怒,官爷息怒,我和祖父一起买草喂牛,天儿太冷了,小的没有听见。”
“叫什么名字?”
小五想到方才那老者与他的牛说话,唤的正是“阿牛”两字,因而脱口而出,答道,“小的便是阿牛!”
那守兵打开海捕文书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小五简直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里。好在那守兵见她面上黢黑,与画像有异,这才摆摆手放了行,“滚吧!”
小五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应了,小跑几步追上牛车,有意高声喊给守兵听,“阿牛给祖父推着,祖父省些力气!”
老者竟还回了一句,“阿牛,驾!”
小五别过脸去悄悄向后瞄了守兵一眼,守兵闻声已经转身回城门去了。
待混入了出城的人群里,再看不见守兵了,小五这才离开牛车往西南走去。
不敢再去镇上,只沿着人烟罕至的小路往魏国奔逃。
只是原先那马已经弃了,在雪里奔走便尤为艰难。没多久鞋袜便湿了,一双脚冻得僵直发麻。
她的干粮与米酒皆在马鞍上挂着,每每想起来都是捶胸顿足,抱憾不已,只恨自己没有将米酒和兔子携在身上,此时又冷又饿,也不知要白白便宜哪人。
小五不敢停下步子,咬着牙也要往前走,不然只怕要冻死在燕国,临死前吃了这么多苦头,那也太不划算了。
茫茫然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不远处有一匹孤马正低头立着,噗嗤噗嗤地打着响鼻。
小五惊喜欲狂,暗道一声天无绝人之路,一双如灌了铅的腿突然便有了力气,轻轻快快地奔到那马跟前,见四下无人,牵了便跑。
马初时不肯走,嘶鸣一声,死死地往后坠着,小五翻身上马,猛踢马肚。
马越发叫得厉害,狂奔疾步险些将她甩下去。
忽闻有人恶声恶气大喊,“哎!干什么!小贼!那是你爷爷的马!”
小五蓦地循声望去,那人正在一边提裤子一边朝她追来。
想来方才那人正藏在田地里解手,因而未曾发现。
那马依旧不从,四蹄毫无章法地乱蹦,小五拔出剑来狠狠抽了几下,那马这才消停下来,规规矩矩往前跑了。
方才那马的主人已经提好了里裤,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你娘的!你娘的!给我回来!你娘的!”
燕人杀死魏人无数,又屠了魏马无数,她借燕人的马一用,也没什么不妥。
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你爷爷的马”,可笑。
马蹄兀自往前疾奔,小五忽而回头朝那人喊道,“便借爷爷的马一用!”
遥遥看见那人气得发梢都炸开了,两脚踱地破口怒骂道,“你娘的嘞!”
小五大笑着策马狂奔,将那人远远甩在身后,渐渐化成一个黑色的点,没多久就连那黑色的点也不见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天色已临近日暮,便打算赶紧寻个山洞生火过夜。连登上两道山坡,未见到山洞,将将要打马往坡下走,却赶巧遇上了燕军大撤退。
乌泱泱的燕军黑压压一大片,粗略估计得有数万人,乍一停下人马嘶鸣,“许”字大纛在皑皑风雪里猎猎作响。
许桓分明不在军中,人早在半月前便到了易水,他的大纛竟还停在燕国边关。想来,若不是为了迷惑魏军,便是要迷惑远在蓟城的王叔了。
但休管是什么目的,都说明了许桓此人才是真正的狡谲诡诈。
再凝神细看去,大纛一旁还有数杆将旗,上书一个“孟”字。
可见对面燕军主将姓孟。
小五猛地勒马止步,想调转马头避开燕军继续西逃,然而双方距离颇近,对面燕军主将离她已不过百步。
走是走不得了。
“站住!”
那燕军主将此时大喝一声,进而张弓欲射。
小五的马在原地逡巡,踩得蹄下雪泥四溅。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暗暗忖着,既走不了,便冒死赌上一赌。
她一手拽住马缰,一手高高举起青龙剑,清清脆脆道,“我乃公子信使!”
公子许桓的青龙宝剑日日随身佩戴,燕军将士无人不识,一旁的副将见状忙道,“策行兄,的确是大公子的青龙剑!”
原来主将便叫孟策行,顺着风口,小五堪堪听了个分明。
姓孟的将军眯着眼睛问道,“要往何处送信?又给何人送信?”
小五并不认得旁人,怕信口胡诌个名字暴露了自己的底细,再招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方才既听见这人名姓,便道,“要给孟策行将军送信!”
姓孟的将军一听,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驱马上前,客客气气道,“原来是公子信使,一路辛劳了!”
怕此人问些她不知道的话,小五便先发制人,问道,“敢问孟将军要往何处去?”
姓孟的将军拱手抱拳,“孟某奉命领军回蓟城去,不知公子有什么指示?”
果然是要撤往蓟城的部将。
倘若他们果真往蓟城去了,最迟后日便能见到追至边关的海捕文书,届时若这数万的人马一齐追来,只怕她要被铺天盖地的羽箭射成一只刺猬。
小五便诓他,“探马来报邺城有异动,公子八百里加急特命孟将军回防邺城。”
邺城便是年前魏国沦丧的国土。
姓孟的将军疑信参半,便想要个信物,追问道,“不知信在何处?”
小五眉梢带怒,有意抬高了几分声量,“此乃公子口信,见青龙剑便如见公子,孟将军应当知道!”
见姓孟的将军似仍存了几分疑虑,小五便喝道,“请将军即刻回防邺城,若是贻误军机,将军定吃罪不起!”
姓孟的将军果然被唬住了,急令大军掉转马头,数万部将连干粮都来不及吃一口,便星夜往邺城赶去。
小五右眼突突急跳。
虽哄走了燕军,但,是夜假传军令的事势必很快传至许桓耳中。
那人。
那人定要活捉了她。
而后,定然还要再食其肉,寝其皮,饮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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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兴奋地坐都坐不住,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看着不似有假。
既是如此确定,自然也不会有假。
果然,这一日还不到晌午,郑寺人便带人往听雪台送来许多华服,人笑吟吟的,说是公子赏赐的。
虽没有明说到底赏赐给谁,但小五知道必是赐给槿娘的。
许桓向来嫌恶小五,小五比谁都清楚,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抬眸悄悄朝那衣袍打量。
华袍正端在后头那年轻寺人手中的托盘里,高高的一大摞,约莫要有七八件罢,花色繁多,绣工精巧,一眼望去便知是上好的缎锦,是她穿不起的。
槿娘抑制不住地两眼放光,忙接来托盘紧紧抱在身前,“有劳总管大人回禀公子,多谢公子赏赐!奴很喜欢!”
郑寺人只道是,“难得公子有这个心,你们呀,就看谁有这个造化了。”
槿娘摸下髻上的金钿花,悄悄塞进郑寺人手里,笑得眉眼弯弯,“日后全仰仗总管大人了。”
先前才入兰台时,槿娘便有意贿赂郑寺人,那时郑寺人不肯收她的镯子,如今竟收了。不动声色地将金钿花塞入袍袖里,道了一声“自然”,便也带着人走了。
待人都走远了,听雪台只余下她们二人。槿娘一双手牢牢护住华袍,干咳了几声便开始宣示起主权来,“公子送我的,你可不要打什么主意。”
大有严防死守的架势。
小五低头笑笑,“都是姐姐的,我不要。”
这样的话仿佛在沈淑人口中听到过,沈淑人亦惯是喜欢这般说话。小五出身卑贱,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因而从不与人争抢。
槿娘闻言放了心,这才将华袍堆在自己的卧榻上,立在铜镜前欢欢喜喜地一套一套往身上试。
除了腰身瘦一些,倒也都算合身。
她对此解释道,“又不曾量过尺寸,只是那么粗粗一打量,就能命人裁出相差无几的衣袍来,公子果真好眼力!”
还要问小五,“你瞧瞧,好不好看?”
小五笑着点头,“姐姐很美,穿什么都好看。”
槿娘听了十分受用,又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反复打量着自己,啧啧叹道,“公子眼光多好,多衬我呀!”
还冲小五眉飞眼笑,“你瞧瞧,我说的没错吧,做公子的姬妾那是早晚的事!”
小五点头应是。
槿娘也俨然把自己当作了兰台的半个主人,按她的说法就是,“公子千里迢迢将我从易水带来,又安顿在了听雪台,如今除了煎药更是什么都不必做,公子的心意都在这些衣衫华服里了。”
还提点道,“你呀,最好巴结好我,免得有朝一日我成了兰台夫人,想起你大除夕的把我捆在庖厨里,小心我叫人把你撵出去!”
小五没有不应的。
她想,槿娘心地不错,若她做了兰台的女主人,必也能善待自己。
槿娘把华袍悉数叠好全都塞进衣柜里上了锁,今日换一件,明日换一件,好不得意。还劝慰小五,“你也不必忧心,毕竟叫我了几个月的‘姐姐’,到时我定好好待你,给你安排个轻快点儿的活计,你放心就是。”
小五知道槿娘不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明将至,却一直没有听到许桓要纳槿娘的信儿。
小五一向话少,不愿打听旁人的私事,因而并没有问起槿娘,槿娘却主动来与她耐心解释,“大王病了,公子近来常在宫中处理国政,若要得了几分空闲,还要侍疾,忙得很。”
末了还要补上一句,“早晚的事,不必急。”
小五不急,急的是槿娘。
如今兰台不比易水,婢子也就她们两人,槿娘总见不着许桓,人又闲得无聊,无人与她闲话八卦,闷急了便只能拉着小五去看西林苑麋鹿。
说是看麋鹿,实则不过是找个人与她说话罢了。
“你不知道吧?这西林苑原本便是天家林苑,当年建府的时候,就地将林苑圈进府了。说起来,兰台比起王叔的扶风府是偏了不少,还是扶风离宫门更近一些。谁叫公子便是看上了这林间野趣,才住进兰台来。”
还得意道,“我与你说过吧?兰台的麋鹿与青狼都是公子亲自捕的!你说这世间怎会有公子这般一顶一的好男儿,文能定邦,武能安国,说的便是公子了,偏又生了一副俊美无俦的好模样。”
槿娘说着话,兀自重重地一叹,“要不说燕国的女子都巴不得嫁进兰台来呢!”
小五掩唇一笑。
槿娘皱眉问她,“你笑什么?”
小五便讥,“公子在魏国水土不服,姐姐可知道?”
“你懂什么!”槿娘轻斥,“公子金尊玉贵,怎受得了魏国那穷山恶水!”
还不忘提醒不番,“你是魏俘,最好少说这样的话。这里是燕国,若是被郑总管听见了,定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小五脸上一白,不再搭话。
槿娘还在那自顾自念叨叨个不停,说的什么小五并没有听进去,只是垂眸望着青绿绿的一片草地,被那一团团的苜蓿与艾草吸引了目光。
她俯身摘了一棵,在手中细细打量。
槿娘见状便问,“这是什么?”
“是苜蓿。”小五笑道,“原以为魏国才有,没想到燕国竟也有。”
槿娘满心里只有她的公子,对什么苜蓿漫不经心,“野草罢了,能干什么?”
小五盈盈笑道,“魏人常在清明前采了苜蓿包饺子,或凉拌了佐酒。那是艾草,艾草能做青团,大表哥很喜欢吃。”
槿娘不以为意,“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燕人喜食牛羊海味,可不似魏人一样吃什么野草,又不是野人!”
甚至还含了几分警告,“你先前在公子面前做些乡野粗食,公子不是不嫌弃,只是从未吃过,觉得新鲜罢了。如今既回了蓟城,宫中兰台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你那些旁门歪道的半文不值,可不要再在公子面前现眼了。”
“你没见自回了蓟城,公子再没有吃过你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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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小五不认,虽来得不光彩,但并不是偷,她是在许桓眼皮子底下借来的。
偷,是主人不知道。
借,主人却是知道的。
但不管是怎么得来的,都与沈淑人没有干系。
小五扬起头,“是我缴获的。”
“会犟嘴了?”沈淑人面上神情变幻,大抵是想不到从前百依百顺的小东西如今竟敢忤逆起来,待回过神来,不禁向左右命道,“扇她!”
左右两个婢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淑人见她们不中用,心里的气发不出,疾行几步到了小五跟前,高高地扬起手来,继而一巴掌扇在了小五脸上。
小五一个踉跄,险些被扇倒在地。
沈淑人比她年长两岁,身量也要高出半个脑袋来,她自小被沈淑人压制惯了,因而不敢反抗。
那人又伸出手来,不客气地命道,“给我!”
小五暗咬着唇,“我的东西,表姐都想要吗?”
沈淑人还想直接动手抢,理所当然叫道,“你住在我家里,你的东西就都得给我!”
脸颊隐隐作痛,但小五躲闪着不肯给。
忽闻一声慈蔼的声音,“表小姐快来吧,老夫人正等着呢!”
见是外祖母身边侍奉的宸嬷嬷,沈淑人虽赶紧住了手,但仍在小五身边恶狠狠道,“拿不到这把剑,我跟你没完!”
宸嬷嬷又催道,“表小姐快来!”
小五赶紧跟着宸嬷嬷走了,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因为从前外祖母待她也并不好。方才她一进门便与沈淑人起了冲突,想必要惹得外祖母不悦。
在外头待了一夜,身上早就一阵阵发冷,但想到此,心里也一阵阵地发冷。
进了沈母的屋子,一股浓重的药味立时窜入口鼻之中。
三年不见,原先身子康健的沈母,如今瘦了许多,凹下去的脸颊面色苍白,人也没什么精神。
一进门,小五便伏地跪了下来,声音低低的,“给外祖母磕头。”
沈母大约是睡着了,一直合着眼没有说话。小五便跪在那里,与沈母的卧榻隔着一大段距离。
她虽为外祖母侍疾了三年,但与外祖母依旧十分生疏,从来不曾有过片刻亲近。
她知道外祖母并不喜欢她,这数年过去,大约都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大表哥叫她来,这里却是最不欢迎她的地方。若有半分值得留恋的,当年便断断不会跟大表哥去军营。
好半晌过去,室内都没什么动静。
小五轻轻叹了一声,便悄悄起身打算走了。
便去城外寻个旧庙住下,也能等到大表哥的消息。她有青龙宝剑护身,不怕流兵匪寇。
却听榻上那人幽幽问道,“你去哪儿?”
见沈母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小五心中有数,怕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笑了笑道,“小五路过安邑,听说沈家搬到了这里,便来给外祖母磕头,这就走了。”
“从何处来,要去何处,会路过安邑?”
小五垂眉,仍是温静地笑,“从大营来,要回桃林。”
她少时住在桃林镇,那里因方圆百里皆栽植桃树得名。
每逢春日,山间林地的桃花夭夭灼灼一大片,中无杂树,难穷其林,粉粉胧胧的,真是好看。
这世上大约再没有桃林那样的好地方了,那里好似与世隔绝一般,终日里男耕女织,鸡犬相闻,不管黄发还是垂髫,皆是怡然自乐的作派,他们从不与世人争抢。
过了片刻,沈母这才看着她,“淑人又打你了?”
小五没有说话。
她想,外祖母虽在病中,但心里明镜似的。
她初到大梁时,常被沈淑人欺负,沈母却从没有为她说过什么话。过去没有,如今她也并不惦记会有。
不惦记。
果然沈母并没有为她说什么,也并没有打发她走,只是淡淡命道,“去洗把脸,换件衣裳罢。”
小五又磕了头,便随宸嬷嬷退了出去。
出了门,宸嬷嬷笑道,“表小姐随老奴来,老奴给表小姐找身干净的衣裳。”
她算哪门子的表小姐,听了倒叫人为难。
小五笑道,“我不是什么表小姐,嬷嬷叫我小五罢。”
宸嬷嬷暗自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引着小五到了一处厢房,又命人备了兰汤沐浴,小五道,“宸嬷嬷,我看外祖母脸色很不好。”
宸嬷嬷忧心不已,低声叹道,“老夫人不太好了。”
小五一怔,“不太好?”
她想起从前医官也这般说过自己的母亲。
不太好,便是不行了。
宸嬷嬷默然点头,“老夫人虽没有明说,但私心里是希望表小姐留下的。”
外祖母的想法,小五不知道。
见小五不言,宸嬷嬷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叹息着退了出去,掩了门走了。
室内有一面铜镜,小五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铜镜中的人囚首垢面,脸上用焦炭涂过的地方依旧黢黑,风尘仆仆,那身粗布袍子和麻履破了数处。
难怪燕国的追兵认不出她来。
也难怪沈淑人说她是“要饭的”。
也难怪许桓问她,“你可知自己有多脏”?
她心里一酸,这就是昨夜大表哥眼里的自己。
他竟能认出她来。
他竟愿握住她的手。
他竟愿给她一枚云纹玉环。
她觉得自己实在肮脏,肮脏无比。再看不下去,褪了破布袍子便进了双耳青铜浴缶之中。
厢房里生了炉子,兰汤也是热乎的,她逃亡多日,如今泡在浴缶中身心舒展,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好似看见十里红妆,千人仪仗,隐约听见黄门鸣鼓,凝神看去周遭是宫门嵯峨,殿高百丈。
不知是何处的宫城,看着十分陌生。
那宫门甬道很高很长,延绵数里,云雾迷蒙的,一眼望不见尽头。
那人的车驾銮铃作响,回眸时冕冠垂珠前摇后晃,牢牢遮住了他的脸,小五看不清那人模样。
却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仿佛认得那人。
愈是看不清,她愈想一探究竟,一着急便朝那人追去,但怎么都追不上,那人的车驾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提起裙袍去追,垂头却发现自己正身着大红色的华袍。
她骇了一跳,挨了烫一般去褪那华袍。
不知怎的,那喜乐声却突然去了后头,方才那人的车驾亦调转了个儿,她原先赶不上的车驾此时正在朝她追来,她仓皇奔逃,心里隐隐害怕乘舆法驾那人。
裙摆太长,她这辈子都没有穿过那般华贵的长袍,甚至连见都不曾见过,她竟能看见那大红的裙摆在她脚下荡出极为好看的涟漪来。
她赤着脚,青石板的地面凉意森森。
她一边奔逃一边往后看去,眼见着那人的车驾愈发地靠近,她仓皇间被那长长的裙摆绊倒,扑通一下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爬起身来,那人的脸突然近在眼前。
小五愕然睁大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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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方寸大乱,一张鹅蛋脸血色尽失,最后的酒意也尽数消散了去,被这当头的两个字击出泪来。
她拼死挣着双手,她要去掩盖住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一双手腕被挣得通红。
那人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似打量落入网中的猎物一般,冷嗤一声,“怎么,早就侍奉过男人的人,还会有羞耻之心么?”
小五身子一僵,浑身上下立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暗意。
她的眼内一片惨然,她的喉间发着涩涩的苦。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苦?
是万念俱灰的苦。
是山穷水尽的苦。
是日暮途穷的苦。
她是一株无根的浮萍,因了战乱流落燕国,亲眼看着同袍受死,而自己虽活着,却是苟延残喘,她受着的是摧眉折腰的苦,是被人欺辱的苦。
湿透的衣袍使她浑身战栗,她渐渐不再挣扎。
她知道在许桓面前,实在不必做什么无用的挣扎,没有将她丢去营中为妓已是他天大的恩泽。
她时刻记得,自己不过是许桓的战利品。
他生杀予夺,可肆无忌惮。
兀然手腕一松,那人已用匕首将她腕间的绑带挑断开来。
小五恍惚坐起,紧紧裹上了衣袍。湿漉漉的衣袍仍是浓浓的酒味,此刻贴在身上愈发地冷。
她茫然抬头望去,见那人目光苍冷,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她。
她本能地抬起袍袖去擦拭案上的酒水,她要把案几擦得干干净净,她不愿弄脏他的茶室,她不愿听到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肮脏”。
“滚出去。”
那人命道。
她鼻尖一酸,却把眼里的泪全都逼了回去,垂头强笑道,“公子息怒,奴告退了。”
起了身怔忪往外走去,原先立在木纱门外的裴孝廉早已经不在了。
大概早就已经走了罢。
那便好,她想,那就不会把方才的不堪落入眼中。
将将推门要往外走去,听得身后那人低低斥了一句,“肮脏!”
这一句“肮脏”终是来了。
小五没有回头,但她能猜到他的眸中全是嫌恶,他的神情必是十分冷漠的,也必是鄙屑的,嫌憎的。
隐约记得在燕军大营初见许桓,那时他便讥她,“你可知自己有多脏?”
如今他亦是认定了她肮脏。
为什么?
小五不知道。
每一次离开这间茶室,都是仓皇逃离,狼狈不堪。若不是被他审问施刑,便总是受他的奚弄折辱。
他对她的鄙夷和冷漠淋漓尽致。
那为何不杀她?
小五也不知道。
大表哥护在手心的,一次次被人弃若敝屣。
心里酸涩难过,只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来,迫得她郁郁不通。
她只是歉然朝室内那人说道,“公子息怒,是奴太脏了。”
并没有听见室内那人再说什么。
月白风清,酒酽春浓,她丝毫感觉不到。
只是那乍起的夜风当面扑来,穿透冰凉的袍子灌进她的寸寸肌骨之中,叫她连连打着冷战。
恍恍惚惚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已经走得十分疲惫,那满满一肚子的酒水让她喘不上气来。
见有一处水榭,她便在水榭旁靠坐了下来。
这片水榭并未悬挂宫灯,但月色把周遭都映得通明,一株白木兰临水照花,红色的鲤鱼偶尔蹦出水面,一叶扁舟闲闲停在一头,原该是花好月圆的模样。
她阖上眸子,忍不住潸然泪下。
月色里忽有脚步声逼近,那脚步声比女子的重,比寺人的慢,比许桓的急。
小五没有回头去看,这时候还能跟来的,不会是旁人。
只有最想让她死的人。
这兰台那么大,最想让她死的只有裴孝廉。
从在魏国边关起,他腰间的刀便始终准备着砍下她的头颅。
即便身子不好,但脑子没坏,她不会猜错的。
果然,一把弯刀突然横上她的脖颈,那弯刀锋利冰凉,在月色下闪着刺目的寒光。
“魏贼。”
持刀的人一开口便是杀气凛然。
“你活得够久了。”
她对自己说,你看,小五,你没有猜错罢?
是裴孝廉。
是索命的罗刹。
她没有回头,只是怔怔地望着月色,“将军要动手了。”
那人冷声道,“裴某是记仇的人,若非公子不许,你怎会在裴某眼皮底下活到现在。”
小五问道,“将军的仇还没有报完吗?”
她以为辕门那一箭便该算他报完了仇。
裴孝廉冷冷地弯起唇角,“你不死,怎算报完。”
她喃喃问道,“只许将军杀我,却不许我杀将军,这是什么道理?”
裴孝廉冷笑,手中的弯刀又向她的颈间迫近几分,“你一个魏俘与裴某讲道理?裴某不需与你讲道理。”
是了,这世道便是如此。
人为刀俎,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她浅浅笑道,“将军的刀削铁如泥,顷刻便能碎金断石,想要小五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那人颇有几分得意,“既知如此,怎么不逃,不喊,不求饶?”
在裴孝廉看来,一个人若是到了绝地必要痛哭流涕,必要磕头讨饶,必要骇得不成人样。
她不逃,是因为精疲力竭逃不了。
不喊,是因为兰台太大,来的人即便再快也不会快过裴孝廉的刀。
不求饶没有原因,她才不会向裴孝廉求饶。
向一个嗜血罗刹求饶是最可笑的事,他会在你可怜的求饶声中狞笑着出刀,求饶只会加快他拔刀的速度。
小五笑叹,“将军杀我,便是帮我,我还要拜谢将军。”
裴孝廉冷嗤,“不必在我面前装什么坚贞烈女,公子吃这一套,裴某不吃这一套!”
他竟还提公子。
想到茶室那人,想到那嫌恶的眸光,那刻薄的低斥,倒真不如被裴孝廉一刀砍死。
那人手腕压着锋刀,“我只需将你推下水去,无人知道会是裴某干的。你说,三更半夜的,会不会有人起疑?”
他仿佛不确定般,又来与她商议她的死法。
她平静回道,“将军宽心,不会有人起疑。”
贱命一条,一张破苇席子卷了便拖出去弃了埋了,不会有人起疑。
“是吗?”
“是。”
那人似是凝神想了片刻,继而单手将她提了起来,大力压在阑干上,“那便辛苦你去阎王爷那走一遭!”
滚热的血又从她的鼻间淌了下来,她没有去擦。
和生死比起来,病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要他一松手,她顷刻间便会落入水中,不必再费那个工夫。
裴孝廉这个人惯是单刀直入从不拖泥带水,此时摁住她的那只力道极大的手顿时松了下来,小五失了衡,立刻往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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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牛角杯盛满了水,甚至还有一碗清粥和些许腌菜。
他到底还算个不错的人罢。
对于俘虏,原不必如此优待。
小五额际仍旧滚烫,这场高热烧得她舌敝唇焦。她裹紧了羊毛毯子,颤着双手端起牛角杯大口大口地饮了下去,又喝了清粥,吃了几口腌菜,勉强果腹。
虽好受了许多,但因没什么力气,仍旧裹紧毯子蜷着了。
不久又昏沉睡去,朦胧中听见似是陆九卿的声音渐行渐近,“听公子说是夜里便烧起来的,今日一早依然不见好,大抵是风寒,你包扎好伤口,再开几副药。”
另一人奇道,“是什么人,竟让公子亲自过问。”
陆九卿笑道,“一个魏俘,对公子还算有些用处,你只管尽心医治。”
另一人应了,再没听见什么话。
好似是有人进了帐,昏迷中只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忽地额上一凉,继而有什么东西洒了上去,清清凉凉地很是舒服。
再不知何时,好像有人扶她起身喂了汤药,口中酸苦,但因她身上不适,故而并不很清楚。
待真正醒转过来已不知是几日后了,中军大帐空空的没有什么人,外头的动静倒是熟悉,兵甲走动之声不绝于耳。
小五坐起身来,身上依旧裹着那张厚实暖和的羊毛毯子,但好闻的雪松气已经没有了。
摸了摸额头,伤处果然包扎好了,烧也退去了,想必昏迷中的事皆是真实发生过。更好的是,脚腕间的铁链已经不在了。
小五抱着羊毛毯兀自发怔,不久帐门掀开,她循声望去,是陆九卿挑门进来,胳臂上还搭着一件干净袍子,见她醒来笑道,“醒了?”
小五便问,“大人,公子还没有撤军吗?”
“若不是因你,公子早该动身了。”
小五一怔,隐约记起从前谢谋与陆九卿饮酒夜话,似是说起过蓟城的形式,说已远征三月,王叔恐趁机有所动作,言语之间是要尽快返回蓟城。
竟会因她又滞留数日。
想来还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需她活着侍奉。
又听陆九卿道,“公子去了边境巡视,约莫小半日才回。”
继而又朝外头命道,“抬进来罢。”
立时便有两个燕兵抬进一方木桶,紧跟三人提着水桶次第进帐,陆九卿将衣袍递来,温和笑道,“你尽可沐浴,只是要快些。”
小五忙应了,帐内的人置好木桶便退了出去。
陆九卿临出门前似是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了一句,“鱼已捕来,公子爱吃魏鱼,他愿吃一日,你便多活一日。”
这没什么好欢喜的,魏鱼只在魏国有,离开魏国,她依旧难逃一死。
初时谢谋便说,燕国宫人婢子无数,不缺她一个。
但,但会做魏鱼的,会做乡间野味的,却只有她一个。
她便要做旁人不能取代的。
这般想着,小五已沐浴更衣,不但炖了黄河鲤鱼,还烙了油饼,拌了燕国没有的辣羊肉。甚至寻了几棵木山药,取了根洗净,烹了一壶清口粗茶。
将将做好端至中军大帐的食案上,便听马蹄声由远及近,帐外燕兵恭恭敬敬喊道,“公子!”
小五眉心一跳,迫使自己稳住心神,拂起袍袖开始往他碗中盛汤。
少顷帐门掀开,灌进些许风雪来。
她回头笑道,“公子饿不饿,小五备好了饭食。”
那人负手立在帐中,绣白鹤的大氅沾了一层薄薄的风雪,内里是束着暗朱色绣金缎带的玄色长袍,自腰间垂下一条长长的玉诀,分明一副好颜色好气度,却面色不定,一言不发,叫人捉摸不透。
她心里一紧,忙斟了一盏木山药茶端来,讨好道,“公子饮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那人睨着茶盏,“什么东西?”
小五浅笑,“是木山药根,能清口去火,我在营地发现的。”
那人不接,解了大氅随手扔在木架子上搭着,几步回了矮榻坐下,目光沉沉地扫了案几一圈,顿了一顿,须臾抬眸问道,“谁叫你做的?”
小五心里一沉,原是她自作聪明了,忙解释说,“我只想拜谢公子。”
那人脸色冷凝,“不要妄图揣摩我的心思。”
她怔了一瞬,忙取了托盘上前去端油饼与辣羊肉,她打算端下去自己吃,“小五不敢......”
那人拾起银箸一敲,砰得敲上了她的骨节,她一痛忙缩回手去。
那人开始喝起鱼汤,鱼汤因一直在炉子上小火煨着,因而半分腥气都没有。他吃得算是满意,似是随口问道,“你说你有个表哥在魏军当差,干什么的?”
提起大表哥,小五心头警铃大作,小心道,“只是个骑兵,连校尉都算不上,没有什么职务。”
谢谋神情平淡,夹起鱼尾巴吃了起来。他是王室公子,虽在军中,吃相依然十分优雅。
再细看去,那好看的薄唇似笑非笑,句句透着意味深长,“只是个骑兵,也能为你谋个闲职?”
小五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出逃那夜她信口胡诌的话。那时他问,“要干什么去?”她说要去找表哥。他当她要去魏营通风报信,她只能胡说一通,说什么表哥在魏国军营当差,能给她谋个闲职。
谁想到他都记在心里了。
那人眸色微深,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挑眉逼问,“嗯?”
小五心念急转,忙道,“是举炊的闲职。”
那人低笑,“举炊算是闲职?”
她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攥着,硬着头皮道,“只是去帮忙。”
那人命道,“斟酒。”
小五小心翼翼地斟了酒,那酒樽捧在掌中还没有放下,便听谢谋闲闲问道,“你可知魏国为何一败再败?”
小五摇头,她确实不知。
她的舅舅运筹帷幄能征惯战,手下的将士皆是精兵猛将如龙似虎,她的大表哥熟读兵法骁勇善战,实在没有理由一退再退。
那人饮了一口酒,啧了一声,“魏国是没有人了么,竟由着一个草包做了魏王,啧啧,这草包如今已从大梁逃到安邑去了,听说还要把沈复的儿子沈宴初押回安邑问罪。”
小五脑中轰然一响,手中的酒樽却稳稳端住了。
那人还在感慨,“是魏国不幸,却是燕国之幸,甚好。”
见她面色发白,他的眉眼冷了几分,“怎么,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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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垂眸,“不认得。”
许桓微眯着眸子,神色不定,“你是魏俘,竟不认得魏军主将?”
小五乍然意识到自己正被许桓牵着鼻子走,便反问道,“小五位卑,只听过将军名讳,怎么会认得将军?”
接着放下了酒樽,笑问,“魏人年节时会吃油饼,油饼香软,不似胡麻饼干硬,裹了辣羊肉或佐以青菜是最好的,公子愿不愿尝尝?”
那人眼神略有缓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小五挽起袍袖,将一张油饼裹了足足的辣羊肉又细细折起,问道,“小五碰过的,公子可还愿吃?”
那人目光一沉,不客气道,“多嘴。”
自她手中夺过羊肉包饼吃了一口,大概是满意的,因为他没说什么话,面色也算缓和,又垂眉继续吃了起来。
厌恶她碰过的地方,却肯喝她亲手煮的鱼汤,愿吃她亲手包的油饼,这算什么。
终究算是好事罢。
小五放下心来,在一旁侍奉他饮酒吃鱼。他吃得不紧不慢,不多时陆九卿进帐与他议事,他便要陆九卿落座一同进餐饮茶。
说什么“都是魏国风味,你也尝尝,以后再吃便难了”。
小五几不可察地微叹一声,他说的实在是对,她若死了,以后再吃便难了。
中军大帐每每议事,小五大多是要出去候着,因而她又置了一只角觞,一副竹箸,随后躬身退下了。
此时雪霁天晴,魏昭平三年冬薄薄的日光打在身上,竟有一丝暖意。
大营内燕军正撤去营帐,行色匆匆地收拾行装。
想必是要退军了。
燕军一走,大表哥必会无恙罢?
但魏王暴虐昏庸,小五不知道。
果然,这日晌午,许桓吃饱喝足便先一步启程了。
大抵是整军拔营还需不少时间,燕军并没有跟来,他们一行不过是一辆马车,十余个将领侍从骑马跟随。
马车是供许桓乘坐的,小五原是要在车外侍奉,但念及她大病初愈,许桓倒好心地允她坐在车里。
有嵌在车身的小铜炉可烤,牢固厚实的木质车厢将冰天雪地堪堪隔在外头,她还在腿上盖着那张羊毛毯子。
这几年来,她在军中吃苦吃得惯了,因而并不觉得冷。
虽觉得拘谨,但好在许桓与她没什么话,一路上除了偶尔饮几口烈酒驱寒,并不需她侍奉什么。
她便低垂着脑袋安静地待在一角,一动也不动,以免引起他的注意,再刨根问底地审问她。
赶了大半日的路,总算到了绛城,绛城的守城将军忙大开城门迎公子进城,一行人夜里便安顿在原来郡守的府邸。
这绛城原是魏国重要城池,只是自十月以来燕国大军一路攻伐,绛城也早便失守了,城门所插皆是燕军的“许”字大旗。
到了郡守府,早有侍者上前引路,穿过几重庭院门廊,最后到了正堂,因郡守府原来的奴仆婢子仍在,小五便立在廊下没有进门。
此时下起小雪来,她不禁朝庭院打量。
这庭院十分雅致,四周的屋宇皆是大扇开窗,横平竖直的木条纵横交错,看起来宽敞明亮,这是魏国上层人家才有的宅院风格,至少舅舅家便是如此。
院中有一棵松,覆着厚厚的一层雪,青白分明。檐下是一条宽宽的木廊,她正站在这木廊上,因而并不会淋到雪。
另有侍者各引着陆九卿与裴孝廉并其余将领去了别处安顿,不久又有人烧了一桶桶的热水抬进室内,大概是那人要沐浴了。
他是有洁癖的人,即便在军中亦要每日沐浴。
待奴仆们悉数退去,庭院这才安静下来。
小五静静地立着,心绪恍惚,想到自己数年飘零流离,余下的日子却已是屈指可数,不禁婉转长叹一声。
伸手去接飘进檐下的雪含在口中融化,这是魏国的雪,甘甜,清凉。
待离开绛城,雪便不再是魏国的雪了。
听里面的人叫她,“还不进来,在干什么。”
小五忙推开木门,抬步迈了进去。内室水汽氤氲,炭火熊熊烧着,那人已经出浴,只着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月白色里袍。
此时天色已暗,婢子掌了灯,他的眸光映着摇曳的烛花,小五避着,目光便落到他半敞的胸口,他的胸膛结实有力,在烛光下泛着光泽。
她赶紧移开眼睛,又瞥到他的肩头,月白里袍在他的肩头勾出了一段有棱角的骨形,他身上的雪松香在炉子的烘烤下益发清明。
小五的脸颊蓦地一红,忙垂头遮掩。
那人眉目疏冷,不耐烦起来,“更衣。”
小五赶紧应了,见一旁的青铜刻纹盘中尚有一些水,忙去洗净了手,才取了搭在一侧衣架子上的玄色长袍,仔细侍奉他穿戴整齐。
侍者端来精心烹制的酒肉,她偷偷去瞧,只认得几样。
他大概早习惯了魏国的水土,因而吃得也有滋有味,甚至还赐给她几块豉汁煎鱼,几块石锅豆腐,一碗嫩牛腩汤。
她饮了一口嫩牛腩汤,顿然自惭形秽起来。原先以为仗着自己的厨艺能换得一线生机,如今尝了郡守府庖人的手艺,才知道自己的粗茶淡饭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郡守府尚且如此,燕宫的佳肴美馔珠翠之珍就更不必提了。
小五定定地出神,口中的气息滚烫而酸苦。
她意识到自己对许桓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恍恍惚惚的,这一夜也算相安无事。
次日一大早又动身赶路,大风吹雪,惊沙猎猎。马车辘轳轱辘地往燕国飞驰,与四十余只马蹄一道溅起一溜长长的风雪来。
过大漠孤烟,经长河落日。胡雁哀鸣,白峦曜曜,战死的魏军早就被掩在重重积雪之下,白茫茫一片天地当真干净。
这一路走来,因脚下的魏土已被燕军攻占,因而并没有什么匪患流兵。小五只觉得浑身发冷,北风卷地,朔气逼人,从马车缝隙之中一寸寸地灌进来,灌进她的每一寸肌骨。
眼看着离燕国边境越来越近,她便愈发惶惶难安。
到易水时天色已黑,一行人住进了别馆。
待安顿下来,众人皆已疲累不堪,庖人很快奉来酒肉,草草吃了一些,许桓便命侍者备好兰汤沐浴。
这别馆在战火中损毁不少,连浴缶也没有了,侍者心惊胆颤地禀着,“公子恕罪,小的这便去驿站借来。”
别馆距驿站尚有些距离,等待的工夫,许桓便要浴足。
他有洁癖,并不奇怪。
小五便先出了门去备下热水,回来时见裴孝廉进了许桓下榻的卧房。
她心里一动,悄声靠近。
这时已是十二月下,整个易水覆了白皑皑的一片雪,看不出这些屋宇原本的颜色。
木质推门透出暖黄的灯光,廊下悬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室内传出裴孝廉粗声粗气的声音,“如今已经到了易水,公子为何还留着那魏俘?”
小五心里突突地跳,好一会儿没有听见许桓的声音。
裴孝廉急了起来,“不必公子动手,末将来了结便是。”
仍旧不闻许桓说话。
裴孝廉又道,“只怕时间久了,公子舍不得了。”
这才听见里面重重地响了一下,似是角觞掷地,继而响起了许桓低沉的声音,“胡言!”
“公子身边不能留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裴孝廉低声道,“这是鸩毒,饮下之后顷刻毙命,公子切记。”
片刻后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言语不咸不淡,清冷异常,命道,“去罢。”
小五怃然,双手在寒风里冻得发红,只觉得盆中热气渐消,不久见裴孝廉推门而出,在月色下踩着雪悻悻走了。
待裴孝廉走远了,小五才端盆进了内室。那人神情冷肃,没什么表情,案上赫然放着一只小瓶,定是方才所说的鸩毒了。
许桓不说什么,她便当不知道。上前跪坐下来,脱去他的鞋袜,便开始为他洗起脚来。
盆中的水还温热着,她脑中却空空落落,想到自己的归宿便是饮下鸩酒,继而被随意抛在燕国的大地,受风吹日晒,再被群狼撕个七零八碎,不免鼻尖发酸,眼底浮起好一片水雾。
但她在梦里肯哭,醒时却绝不肯轻易落泪。
她侍奉许桓已有半月余,向来是安分守在一侧。他若不问什么,她便一句不语。她宁愿不说什么话,也好过每次踩在刀尖上作答。
那人突然问道,“多大了?”
小五回过神来,如实答道,“十五。”
他竟几不可闻地微叹一声,“才十五。”
她低着头,惙怛伤悴,哀思如潮,听那人又问,“你可有什么要求我的?”
小五想,燕公子许桓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他竟肯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的。
但她除了求生,并没有什么可求的。
或许可以求他发发慈悲命人将她送回魏国,葬在父母亲的墓旁吗?
但人死如灯灭,死后的事实在不必多想。
她垂着眉,眼泪骨碌一下滚进水中,“那便求公子给小五一个不痛苦的死法。”
那人定定地垂眸看她,半晌过去,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等死委实难过,这一夜又是辗转难眠。
小五睡不着,便睁着眼睛朝窗外看去,前院的鸳鸯瓦当下垂着长长的冰柱,窗棱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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