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边境传来天朝大胜的消息,举国欢庆。
这一年来黎民百姓担惊受怕,唯恐天朝战败,让他们沦为金真蛮子的俘虏玩物。
在一片欢腾的氛围中,只有尹知意伤心欲绝。
尹家残部托人八百里加急带信给她,尹家没了。
主帅尹宗耀,副将何秋雅,军师尹天卓,全部以身殉国。
天坤十七年,她的爷爷尹国忠在北漠战役中以身殉国,战死沙场。
天坤十八年,她的大哥尹天杰为救武周氏意外身亡。
天元十年,她的父母、二哥在西洲战役中全部殒命。
至此,尹家满门忠烈,只余她一人苟活于世。
一目十行地扫过薄薄的一张信纸,尹知意胸口一疼,一股腥甜从喉头涌出。
星星点点的血迹喷洒在白纸黑字之上,尽显凄美。
“娘娘,娘娘,太医说过,您不能动气。您要保重身子啊。”
彩英焦急地为尹知意拍背顺气,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了地上。
作为尹家的家生子,她的父母也是军中小将,这一次,一同埋骨边疆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这情形,她与尹知意就是相依为命的家人,若是尹知意再出点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尹知意一手捏紧信纸,一手捂紧胸口,费力地喘息着。
这世上真正疼爱她的人,当真一个不剩了。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她仍旧无法阻止,也不会阻止。
在尹家人的骨子里,国家大义重于泰山,守卫天朝的安宁就是尹家的信仰。
关于尹家的消息,她这个“内人”比魏南风知道的更快。
但是尹家殉国一事兹事体大,边疆的临时主帅一定不敢知情不报。
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时辰以后,军队的急报应该也送到御书房了。
“彩英,为本宫重新梳妆。本宫需得同陛下商议尹家发丧之事。”
原本在天朝,出嫁的女儿是无权干涉或是过问娘家的红白喜事的,可尹家只剩下她一人了,她不做主,谁来操办?
端坐在铜镜前,任由彩英熟练地为她梳发绾髻。
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尹知意好似一瞬间又回到了她出嫁那日。
母亲何秋雅眼眶发红,面带温柔的笑容,轻轻为她梳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也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娘,女儿今生怕是不能如娘所愿的那般幸福安康了。
头戴白花,身着素衣,尹知意带着彩英一行人来到了勤政殿。
“海公公,劳烦你通传一声,本宫有要事求见陛下。”
看着面色不对的尹知意,再看了眼自昨夜起便紧闭的殿门,李文海暗自叫苦。
主子爷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若是被娘娘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娘娘,陛下不在勤政殿。要不您下午再来?”
尹知意皱着眉瞧着面带难色的李文海,再瞧了瞧紧闭的殿门,直觉不对。
李文海是魏南风身边的贴身大总管,平日里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魏南风。
此时作为御前红人的李文海小心翼翼地守在殿外,魏南风就必定在殿内。
尹知意不顾李文海的反对,一把推开了门。
抬脚就要往里走的那一瞬间,尹知意又有些迟疑。她有种直觉,一旦她今日迈出了这一步,曾经的尹知意和魏南风就真的逝去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停顿,紧接着,尹知意还是毫不犹豫地迈进殿内。
刺鼻的熏香混着糜烂的味道在殿内蔓延,打翻在地的碗碟酒壶,皱巴巴的桌布,散落在各处的男女衣物,无一不在诉说着昨夜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尹知意捂着胸口,恶心感源源不断袭来。这个屋子,这儿的人,真是令人作呕。
让李文海关上殿门,再屏退左右,尹知意独自掀开了明黄色的床帘。
无论何时,皇家的颜面不能扫地。
居高临下地望着眉眼放松的魏南风,尹知意突然感到怔松,有几分恍惚。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着魏南风的睡颜了呢?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再见故人眉眼,恍如隔世。
忽然,魏南风身侧隆起的被子动了动,一条纤细光裸的胳膊从中伸出,摩挲着放在了魏南风的胸口。
好梦被扰,魏南风也不恼,而是条件反射地握了握胸口的手,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尹知意艰难地笑了笑,无声地叹息。
就在此时,被中的女子突然坐了起来。
顺着痕迹斑驳的脖颈往上看,一张令尹知意无比厌恶痛恨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是武周氏,是武靖远将军的发妻武周氏!
武将军尸骨未寒,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厮混在一起了吗?
魏南风呀魏南风,你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武将军的死只怕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为了这么个残花败柳,你还要如何荒唐?
早知这般,她尹家满门又何必为国卖命?有魏南风这样的昏聩之君把持朝政,天朝早晚灰飞烟灭。
不值得啊,不值得!
一瞬间,尹知意双眸泛红,目眦欲裂。
啪——
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打得武周氏脸颊红肿,唇角开裂。
这样的动静惊醒了熟睡的魏南风。
看着几欲疯魔的尹知意,又侧身看了看无比清凉的武周氏,魏南风揉着额角,眼中寒光四溢。
不经意瞥见武周氏脸上的伤痕,魏南风火了。
“皇后,你一大早上发什么疯?有什么气你尽可以冲朕来,犯不着同她计较。”
“皇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自取灭亡!”
“皇后,朕乃九五之尊,你说话最好注意分寸!”
注意分寸?是谁少时说过不分你我,互勉互励,平起平坐?
不过十载春秋,这可怕的皇宫就杀死了她心爱的南风哥哥,岁月把“南风哥哥”和“一一”都遗失在了过去。
她还在心存侥幸吗?
尹知意没有反驳,而是郑重地对着魏南风行了大礼。
“是臣妾失礼了。”
转身的瞬间,尹知意头上的白色珠花掉下了地,好似在祭奠着什么东西。
直到此时此刻,魏南风才发现尹知意特殊的穿着打扮。
皇宫为武靖远将军挂白镐素是他默认的事情,但是尹知意贵为皇后,根本没必要为一个臣子一身素缟吧。
再说了,他魏南风的妻子怎可为别的男人守孝?
“陛下,不好了,尹将军一家阵亡了!”